车门推开,那股混着泥土和青草的熟悉气味,猛地灌进我的鼻腔。
十年了。
我回来了。
可我脚下,像是被钉子钉死在了原地,一步也挪不动。
村口,那棵老槐树下,站着一个佝偻的背影。
他背着手,嘴里叼着一杆黄铜烟锅,吧嗒吧嗒地抽着,青色的烟雾缭绕,把他的脸熏得有些模糊。
但那身洗到发白的蓝色土布对襟衫,那个微微弯曲的脊梁。
就算烧成灰,我也认得。
二叔公!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家里侍弄他的那几分菜地吗?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不见底的深渊里。
完了。
这下全完了。
我最怕见到的人,就是他。我宁愿再回那个阴阳洞里跟无头悬煞大战三百回合,也不想现在面对二叔公。
“光……光子?咋不走了?”肥龙从车上挤下来,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就是你说的二叔公?看着挺精神啊。”
安娜和她那两个保镖也下了车,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三个人,四道视线,齐刷刷地落在了槐树下的那个老人身上。
二叔公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他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熄了火,别在腰间,然后才慢悠悠地转过身。
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和我记忆里一模一样,只是皱纹更深了,头发也更白了。他的眼睛浑浊,却透着一股能把人看穿的精明。
他的视线从安娜那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商务车上扫过,又落在我、肥龙,以及安娜那两个煞气腾腾的保镖身上,最后,定格在我的脸上。
“小王八蛋。”
二叔公开口了,声音沙哑,像是被烟熏了半辈子,“还晓得回来?”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十年了,这一声“小王八蛋”,比什么都亲。
“二叔公……”我往前走了两步,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我回来了。”
“哼,城里待不住了?”二叔公又哼了一声,迈开步子朝我走过来,那双布鞋踩在泥地上,一步一个脚印,稳得很,“出息了啊,吴承光,出门十年,连个电话都不知道往家里打。要不是你爹妈说你在杭州混得还行,我差点以为你死外头了!”
骂得我狗血淋头,我却一个字都不敢反驳,只能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二叔公,您别生气,光子这不是想您了,特地回来看您嘛!”肥龙那个二货赶紧凑上来,脸上堆满了笑,活像一尊弥勒佛,“您好您好,我叫陈安海,是光子的好兄弟,您叫我肥龙就行!”
二叔公瞥了他一眼,没搭理他。他的注意力,全在安娜身上。
“这几位是?”
我心里咯噔一下,最怕的问题还是来了。
我总不能说,这是花钱雇我来送死的老板吧?
“哦,这……这是我同事,安娜。”我硬着头皮介绍,“我们公司搞……搞项目考察,正好路过咱们这儿,我就顺道回来看看。”
我这谎话编得自己都想抽自己一巴掌。
一个古玩店的掌眼,跟一个浑身名牌、带着两个保镖的女人搞项目考察?考察什么?考察咱们这穷山沟里哪个土坟值得挖吗?
肥龙也急了,拼命给我使眼色。
安娜却很平静,她主动上前一步,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既不显得过分热情,也不至于让人觉得疏远。
“老先生您好,我们是做地质勘探和生态旅游资源开发的。吴先生说他的家乡山清水秀,我们就顺路过来看看,叨扰了。”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比我那蹩脚的谎话高明了一百倍。
地质勘探?生态旅游?
亏她想得出来!
二叔公那双老眼在安娜身上停了几秒,又看看她身后那两个站得笔直、跟门神一样的男人,没再多问。
“行了,天都快黑了,有啥话回家说。”他丢下一句,转身就往村里走,“都跟上。”
我们一行人,就这么跟在二叔公身后,浩浩荡荡地进了村。
肥龙压低声音凑到我耳边:“我靠,光子,你这二叔公气场够强的啊,比我们那儿的街道办主任还厉害!刚才他瞪我那一眼,我差点以为我欠他钱了!”
我没心情跟他开玩笑,心里乱成一团麻。
二叔公什么人我最清楚,精得跟猴儿似的,安娜那套说辞,也就骗骗肥龙这种傻子,绝对瞒不过他。
他现在不问,不代表他心里不犯嘀咕。
……
二叔公家还是老样子,一个用石头垒起来的小院,三间瓦房。院子角落里种着几畦青菜,长得绿油油的。
一进院门,我就愣住了。
院子正中央,摆着一张桌子。
一张……石桌。
那石桌看着很粗糙,就是一块不怎么规整的青黑色大石头,表面被打磨得比较平整,旁边配了几个木头墩子当凳子。
说不出的怪异。
我们村,家家户户院里摆的都是木桌或者水泥桌,用这么大一块石头当桌子的,独他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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