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的风卷着麦秸秆的碎屑,掠过田埂时发出沙沙的声响。林小野被魏珩拽着胳膊往村外走,粗布袖子蹭过草叶,带起一阵痒意。他刚从表彰会的兴奋劲儿里缓过神,手腕被攥得生疼,忍不住嘟囔:“珩哥,你慢点,我奖状还没来得及贴呢。”
魏珩猛地停下脚步,转身时带起的风裹挟着寒意,吹得林小野一个哆嗦。他们站在堆积如山的麦草垛旁,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在地上扭曲纠缠。远处知青点的灯火像几颗昏黄的星子,隐约传来李卫国的笑骂声,衬得这片角落愈发寂静。
“你到底怎么了?” 林小野被他眼底的冷意惊到,刚才在表彰会上的笑意僵在脸上,“是不是我说错话了?王书记夸我的时候,你不是也笑了吗?”
魏珩的手指猛地收紧,掐得林小野胳膊生疼。他俯身逼近,清冷的气息混着麦香压下来,林小野被迫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绷紧的下颌线。“笑?” 魏珩的声音比秋夜的露水还凉,“我是在笑你蠢!”
“我怎么蠢了?” 林小野不服气地挣了挣,却被攥得更紧,“我改良农具帮大家省力,提高效率完成夏锄,王书记都表扬我了,你凭什么说我蠢?”
“就凭你觉得拿到一张奖状就万事大吉!” 魏珩的低吼惊飞了草垛上栖息的麻雀,翅膀扑棱声在夜空中格外刺耳,“你以为赵卫国的举报是结束?你以为这次表彰能给你当护身符?林小野,你太天真了!”
他突然抬手捏住林小野的下巴,迫使他直视自己的眼睛。那双眼眸里翻涌着林小野从未见过的焦躁,像冰封的湖面被砸开裂缝,露出底下汹涌的暗流。“你知不知道这次表彰会让你风头更盛?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地里嫉妒你?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 这个道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
林小野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下巴被捏得生疼,眼眶却不受控制地发热。“我只是想让大家过得好点……” 他的声音带着委屈的颤音,“改灶省柴火,改农具提高效率,这些都是好事啊,怎么就成了招风的木头?”
“好事?” 魏珩气得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指腹摩挲着他颤抖的唇瓣,语气却骤然低沉,“在这个年代,‘好事’也能被说成‘坏事’!赵卫国能举报你改灶是追求享乐,别人就能举报你搞小资发明拉拢人心!你以为那张奖状是荣誉?在某些人眼里,这就是你‘不安分’的铁证!”
草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像是在应和他的话。林小野看着魏珩眼底的红血丝,突然想起这些天他总是半夜惊醒,在油灯下翻看那些记满人名和工分的小本子。原来他不是冷漠,只是把所有的担忧都藏在了心里。
“我……” 林小野想辩解,却被魏珩用拇指按住嘴唇。
“你改农具时废寝忘食,手上磨出的水泡还没好;你编凉席时被芦苇割破手指,血把草绳都染红了;你为了做保温饭盒,在废弃场蹲了三天找材料……” 魏珩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这些我都看在眼里。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这些‘好’,挡了多少人的路?”
他松开手,后退半步,月光照亮他紧绷的侧脸。“赵卫国只是个开始。这次表彰会让你成了焦点,那些嫉妒你的、看你不顺眼的,甚至只是想踩着你往上爬的人,都会把你当成靶子。”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被林小野塞给他的英雄牌钢笔,在指间转了两圈,“这支笔现在是荣誉的象征,明天就可能变成你‘资产阶级思想’的罪证。”
林小野的手指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想起政治学习时那些被批斗的知青,想起赵卫国阴鸷的眼神,想起村民们背后的窃窃私语。原来自己以为的光明坦途,在魏珩眼里竟是布满陷阱的险滩。
“我没想到这么多……” 他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我只是觉得,能帮大家解决问题,能让日子好过点,就够了。”
“不够。” 魏珩打断他,语气却软了下来,“在这个地方,光做好事远远不够。你得学会保护自己,学会藏起锋芒,学会在风口浪尖上生存。” 他走到林小野面前,轻轻擦掉他脸颊的泪珠,指尖带着粗糙的薄茧,动作却异常轻柔,“我不是怪你做好事,我是怕……”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我是怕有一天,这些好事会变成刺向你的刀子。我不想看到你因为太干净、太真诚,被这个世道磋磨得面目全非。”
秋虫在草垛深处鸣唱,夜风带着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林小野突然扑进魏珩怀里,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闷闷地说:“那我以后什么都不做了,就跟着你下地干活,挣工分,行不行?”
魏珩的身体僵了一瞬,随即抬手抱住他,手掌轻轻按在他颤抖的后背。“傻瓜,” 他的声音透过布料传来,带着胸腔的震动,“我不是不让你做,是让你做得更聪明点。” 他拿起林小野的手,摊开在月光下,掌心的老茧和新伤交错纵横,“你的手艺是老天爷赏的本事,不能浪费。但要学会藏拙,学会把功劳分给别人,学会在风头最盛的时候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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