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的夏夜总带着泥土的潮气,地窨子里的油灯被风吹得忽明忽暗,将墙上 “农业学大寨” 的标语照得斑驳不清。知青们挤在炕沿和小板凳上,手里捧着磨得起毛的笔记本,听赵队长念最新的 “最高指示”,空气里弥漫着煤油味和汗水的混合气息。
“…… 当前首要任务是抓好夏锄生产,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确保颗粒归仓!” 赵队长的嗓门洪亮,震得油灯芯突突直跳,“下面大家结合实际,谈谈如何提高夏锄效率,谁先发言?”
人群里一阵轻微的骚动,有人低头抠笔记本,有人假装认真记录,没人愿意第一个开口。这种政治学习会向来是言多必失,谁也不想说错话被批评。
“我来说!” 张建军 “腾” 地站起来,胸脯挺得笔直,“我认为提高效率要靠革命热情!只要我们发扬愚公移山的精神,不怕苦不怕累,就没有完不成的任务!夏锄再苦,能比红军长征苦?我们要学习革命先辈……”
他越说越激动,从长征精神讲到劳动模范,虽然没怎么提实际办法,但政治口号喊得响亮,赵队长听得频频点头。林小野坐在角落里,偷偷用树枝在地上画改良镰刀的草图,听到 “效率” 两个字时耳朵动了动,手里的树枝无意识地加快了动作。
“说得好!” 赵队长等张建军说完,用力拍了拍手,“这才是革命青年该有的觉悟!还有谁想发言?”
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角落里走神的林小野身上:“小林同志,你来说说,你改良农具很有想法,对提高效率肯定有见解。”
林小野猛地回神,手里的树枝 “啪嗒” 掉在地上,脸颊瞬间涨红。他慌忙站起来,手指紧张地卷着衣角,脑子里还残留着镰刀锯齿的弧度:“我…… 我觉得张建军同志说得对,革命精神很重要……”
赵队长满意地点点头,示意他继续。林小野深吸一口气,组织着语言,刚才被张建军的口号压下去的想法又冒了出来:“但我觉得…… 光有精神还不够,得有趁手的工具!”
这话一出,地窨子里瞬间安静下来,连油灯燃烧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张建军皱起眉头,似乎想说什么,被赵队长用眼色制止了。
林小野没察觉到气氛不对,自顾自地说下去,眼睛越说越亮:“就像我改良的镰刀,加了锯齿和长柄,割麦秆又快又省力,还不容易伤手。大家用顺手的工具,干活效率肯定能提高,这比硬扛着强多了!” 他伸出布满薄茧的手,指着掌心的老茧,“你看,好工具能少受多少罪,省下力气干更多活,这也是为革命生产做贡献啊!”
“小林同志!” 赵队长的脸色沉了下来,手里的报纸 “啪” 地拍在炕桌上,“你这是什么思想?”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我们强调革命精神,是让大家发扬艰苦奋斗的作风,你却大谈特谈‘工具’,这是典型的‘唯生产力论’!是不是觉得有了好工具就能偷懒?忘了‘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教导了?”
突如其来的批评让林小野懵在原地,嘴角的笑容僵住,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是什么意思?” 赵队长打断他,语气严厉,“是不是觉得集体的农具配不上你这‘能工巧匠’?想搞特殊化?我告诉你,在北大荒,靠的是革命意志,不是什么奇技淫巧!”
林小野的脸瞬间变得惨白,鼻尖沁出冷汗。他想解释改良镰刀是为了让大家少遭罪,不是为了偷懒,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结巴:“不…… 不是的,队长,我只是……”
“好了,坐下反省!” 赵队长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目光扫过鸦雀无声的知青们,“大家要引以为戒!劳动生产要靠思想觉悟,不是靠投机取巧!”
林小野失魂落魄地坐下,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周围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有同情,有不解,还有赵卫国那带着幸灾乐祸的眼神。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心里又委屈又困惑 —— 明明是为大家好,怎么就成了 “投机取巧”?
王思齐悄悄碰了碰他的胳膊,递过来一块干净的布巾,眼神里满是担忧。林小野摇摇头,没接布巾,只是低着头盯着地上的草图,喉咙堵得发慌。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魏珩忽然站起身。他身姿挺拔如松,即使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也难掩那份清冷矜贵的气质。“队长,我有话说。”
赵队长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魏珩会发言:“小魏同志,你说。”
魏珩的声音平静沉稳,像秋日的湖面不起波澜:“我认为林小野同志的想法并非投机取巧。” 他迎着赵队长惊讶的目光,继续说道,“革命精神固然重要,但‘理论联系实际’同样是我党的优良传统。”
他引用语录时语气自然,没有刻意强调,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毛主席说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林小野改良镰刀,是在劳动实践中发现问题、解决问题,这正是将革命精神与生产实际相结合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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