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加急送至北辰城时,萧北辰正在批阅奏章。他放下朱笔,净手,才接过那还带着路途风尘的木匣。
翻开扉页,先见一首题诗:
“草原长风卷史诗,汉家笔墨译雄姿。
莫道胡汉音书异,英雄肝胆两相知。”
落款是陆文渊。
萧北辰一页页翻看,看到那些精心设计的注脚,看到插图中胡汉风格的巧妙融合,看到最后那篇《译后记》,其中写道:“……翻译非移花接木,乃栽新苗于旧壤。愿此卷如种,在北境人心土中,生出一片既非纯汉、亦非纯胡的新林。”
他阖上书卷,静默良久,对侍立的诸葛明道:“此书之功,不下于取一城。传令:译经院所有学者,俸禄提一级;主事巴雅尔、张文启等,赐‘文华郎’散官衔。另,命工部拨银五千两,扩建译经院书库。”
顿了顿,他又说:“告诉陆文渊,他题的那首诗,末句可改为‘英雄肝胆总相知’。这个‘总’字,是期盼,亦是信念。”
第四幕:百工大集
永昌二十八年五月初五,北辰城东,原屯兵校场。
这片占地百亩的空地,如今被木栅栏围起,栅栏上彩旗飘扬,每面旗都绣着不同图案:铁锤、织梭、陶轮、画笔……正中三丈高的牌楼下,人头攒动。
牌楼本身便是奇迹。骨架是汉人木匠鲁大成带徒弟用三天三夜榫卯搭成,未用一根铁钉。蒙皮是草原皮匠乌恩其用鞣制好的整张牛皮拉伸绷紧,上面用矿物颜料绘出祥云、骏马、莲花、蔓草等各族纹样。点睛之笔是西域琉璃匠伊斯玛仪贡献的——他在牌楼檐角镶嵌了数百片彩色琉璃瓦,阳光一照,流光溢彩。牌楼横匾上四个大字:“百工大集”,亦是三体文字。
卯时三刻,礼炮九响。工部尚书离火、礼部侍郎陆文渊同剪彩绸。离火今日未着官服,而是一身短打工匠装束,他对围观的各族匠人高声道:“今日此处,无官无民,无胡无汉,只有匠人!诸位的眼睛、耳朵、双手,就是尺规!开始吧!”
百艺坊内,分区已定。
织染区最早热闹起来。
东侧,汉家织女崔绣娘正在演示新式飞梭织机。这机器比传统织机宽一倍,飞梭如燕穿梭,不过半个时辰,一匹细密光滑的月白色绸缎已织出三尺。围观妇人啧啧称奇。
西侧,草原妇人其其格摆开十几个陶碗,里面是捣烂的植物、矿物:茜草根染红,槐花染黄,核桃皮染褐,靛蓝草染青,还有一种紫色是从阴山特产的“地衣”中提取的。她将羊毛线浸入不同染液,提出时色彩斑斓。最妙的是她演示的“扎染”——用细绳捆扎羊毛线,染后松开,出现自然的云纹效果。
南侧,西域工匠阿里的“缂丝”机前围的人最多。这机器构造奇特,经线紧绷,纬线却是一把把小梭子,每梭只穿一种颜色丝线。阿里手速如飞,小梭在经线间穿来穿去,竟在织造的同时“织”出图案——一只波斯猫渐渐浮现,毛发根根分明,眼珠用金线织成,栩栩如生。
几个年轻工匠看得入了迷。汉人工匠刘三蹲在缂丝机旁看了整整一天,晚上闭着眼还在比划手势。第二日,他红着眼睛找到崔绣娘和阿里:“崔师傅,阿师傅,我有个念头……咱们的飞梭机快,但只能织平纹;缂丝能织画,但太慢。能不能……把飞梭改成小梭,一次多把,像缂丝那样换色,但用飞梭的速度?”
崔绣娘和阿里对视一眼,同时道:“试试!”
三人竟当场蹲在地上,用炭笔画起图来。周围渐渐围了一圈人,有汉匠补充榫卯结构,有胡匠建议改用更坚韧的羊肠线做梭轨……一张简陋却充满想象的“多梭飞纹织机”草图,在众人的七嘴八舌中诞生。
陶瓷区的交流更直接。
汉地窑工孙老窑今日开窑。窑门打开,热浪扑面。徒弟们用长钩取出器物:青瓷碗釉色如玉,对着光看,隐隐有冰裂纹;梅瓶线条流畅,通体一色,素雅之极。
几乎同时,西域窑工穆萨也打开他的圆顶小窑。取出的器物让汉匠们瞪大了眼:那是些杯、盘、罐,胎体较厚,但通体施着鲜艳的釉彩——有宝石般的“波斯蓝”,有松石般的“绿松石色”,还有模仿金银器的“仿金釉”。最绝的是一只大盘,中心用白釉画着一头雄狮,周围蔓草纹环绕,色彩对比强烈,充满异域风情。
孙老窑捧起一只波斯蓝小碗,对着光仔细看釉面,喃喃道:“这蓝色……用的是青金石吧?温度不高,但发色如此鲜艳……”
穆萨也拿起一只青瓷碗,轻轻叩击,清音悠长,他满脸惊叹:“像玉!薄如蛋壳,怎么烧的?不怕变形?”
两人语言不通,索性把各自的陶泥、釉料、工具都搬出来,并排摆开。孙老窑指指自己的高岭土,又指指穆萨的普通陶土,摇摇头;穆萨则捧出一罐青金石粉,又指指孙老窑的釉料,做出混合手势。
最后,两人达成协议:交换原料。孙老窑给穆萨一袋上等高岭土和一小瓶秘制釉水;穆萨给孙老窑一罐青金石粉和一小包“孔雀石绿”矿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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