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半真半假,既试图勾起荀恽对“玄鼎”技术垄断和潜在阴暗面的疑惧,又用中原的“潜规则”对比诱惑,意在动摇其心志,诱使其要么产生“窃取机密”的念头自投罗网,要么心生退意。
荀恽心中警惕顿生。此人出现得突兀,言辞闪烁,刻意引导,与他在别处接触的北地之人迥异。他想起徐庶关于“制度需不断对抗人性之私”的论述,以及“靖安司”的存在,隐隐猜到了什么。
“贾兄此言差矣。”荀恽不动声色,扶他站好,“既入此地,自当守此地之法。工巧之术,关乎万千人性命安危,谨慎些也是应当。至于逍遥快活,人各有志。在下游学未竟,尚需多看看。兄台脚伤,可需唤巡检相助?”
“灰隼”见荀恽反应平静,并未上钩,眼中闪过一丝阴霾,连忙摆手:“不必不必,些许小伤,歇息便好。多谢郎君。”他匆匆收拾好东西,一瘸一拐地迅速离去,消失在暮色中。
荀恽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方才那番话,虽未动摇他基本的判断,却像一根刺,提醒他此地并非世外桃源,暗处的斗争同样残酷,而自己这个“外来者”,早已身处漩涡边缘。
荀恽的动向与遭遇“灰隼”之事,很快通过徐庶的安排,报至张明远案头。
“这个荀长倩,倒是沉得住气,看得也细。”张明远放下简报,对徐庶道,“元直,你与他一番交谈,观感如何?”
徐庶沉吟道:“此子家学渊源,才思敏捷,更难得的是,并非迂腐守旧或偏激叛逆之辈。他对旧制弊端有切肤之痛,对新事物有探究之心,且能独立思考,不人云亦云。其心中天平,已在倾斜,然家族牵绊、旧有观念、以及对未知的天然畏惧,仍令他犹豫。至于那‘灰隼’……”他眼中冷光一闪,“靖安司爪牙,果然无孔不入。其意在逼走或毁掉荀恽,切断一条可能的人才与影响力通道。”
潘濬有些担忧:“荀恽身份特殊,留在城中,既是彰显我‘玄鼎’气度、吸引中原士人的活招牌,也是一根可能引爆曹魏内部矛盾的导火索,更是一个容易招致靖安司疯狂针对的目标。风险与机遇并存,且风险不小。”
李顺粗声道:“怕他个鸟!来了就留下,按咱们规矩办事!曹丕那小子敢伸爪子,就给他剁了!老子正好手痒!”
张明远笑了笑,示意李顺稍安,正色道:“荀恽之事,非一人之去留。它关乎我们道路的吸引力,关乎与曹魏在人才争夺、乃至意识形态领域的较量。我们不能强留,亦不能因惧怕风险而拒之门外。”
他做出决断:“第一,加强荀恽周边的暗中保护,确保其人身安全,绝不容靖安司在逐鹿城内生事。‘灰隼’及其网络,令刘圭尽快挖出,酌情处置。第二,对荀恽,继续采取开放、不干预的态度。他可自由观察,若有所问,除核心机密外,可予解答。让他自己去看,去听,去想。第三,”张明远目光深远,“准备一份‘客卿’聘书。不任实职,不涉机密,只提供一处安静居所、查阅非密级文牍的便利,以及一份足以安身立命的俸禄。是否接受,全凭他自愿。我们要展示的,不仅是理念,更是容人的雅量与尊重选择的胸怀。”
徐庶颔首:“府主思虑周全。不强求,不畏惧,以我之实,待人之诚。若他能留下,其象征意义与日后可能的贡献,将远超今日之风险。即便最终选择离去,这段经历也必将在其心中,在中原士林,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
**四、 荀恽的决断:心向何方?**
又过了数日,荀恽几乎走遍了逐鹿城的大街小巷,与贩夫走卒、学堂夫子、工坊匠师、低阶吏员都有过或深或浅的交谈。他看到了更多细节,好的,坏的,平凡的,令人感动的。他目睹了为救落水孩童而毫不犹豫跳下冰河的巡逻兵卒;也看到了为争夺一处好摊位而吵得面红耳赤的小商贩;他听到了老农对连续三年丰收的由衷喜悦;也感受到了年轻学子对未来的那种混合着压力与希望的蓬勃朝气。
那天河边“灰隼”的试探,像一剂清醒药,让他明白,选择哪条路,都非坦途。旧路有门第的压制与官场的倾轧,新路有探索的艰辛与暗处的冷箭。
这日清晨,荀恽正在客舍整理行囊,门被叩响。来者是徐庶身边一名温和的年轻吏员,恭敬地递上一份素帛文书和一个小巧的木盒。
“荀先生,此乃徐公命在下送来。一份是‘客卿’聘书,先生可凭此在城中安居,查阅普通典籍文书,府中按月供给薪俸,但无官职约束,去留自由。盒中是城内一处清静小院的钥匙与地契,若先生不弃,可移居彼处。”吏员语气平和,“徐公言,无论先生作何抉择,在逐鹿城一日,便是客,当以礼相待。”
荀恽接过,心中波澜起伏。对方没有用大义说服,没有用利益诱惑,甚至没有询问他的决定,只是给予了最大的尊重和一份沉甸甸的信任。这种对待方式,与他所熟悉的任何权力笼络手段都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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