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弦的小提琴盒里，多了片压平的梧桐叶。是那年冬天落在琴弦上的那片，叶脉像天然的五线谱，她用银笔在上面画了几个音符，说是“爷爷托风送来的乐句”。
开春时，纪念馆的馆长带着个穿校服的少年来家里。少年背着把半旧的木吉他，指节上有练习留下的薄茧，见到望舒时红了脸：“陆老师，我想弹您父亲的《时光信笺》，但总抓不住那种……沉在水里又透着亮的感觉。”
望舒把他领到梧桐树下，递过那把仿制品：“试试在这儿弹。”
少年的指尖刚碰到琴弦，风就卷着新叶落下来，有片恰好停在琴颈上。他顿了顿，突然改了和弦走向，原本明快的节奏慢下来，像踩着落叶走路，沙沙声里藏着温度。
“就是这个！”望舒眼睛一亮，“我爸说，好旋律得沾着生活的灰，才够实在。”
少年叫阿哲，是老校区附近福利院的孩子，跟着纪念馆的志愿者学吉他。那天他在树下弹到日落，知弦抱着小提琴坐在旁边听，偶尔加入几个音符，像给旋律缀上星星。
苏清颜端来的绿豆汤凉了又热，最后索性把保温桶放在石桌上。“这孩子的指法，像极了时砚年轻时。”她望着阿哲的背影，手里的毛线针无意识地打着节拍，“那时候他总说，琴要对着树弹，声波能顺着根须钻到土里，长得扎实。”
阿哲后来成了家里的常客。他会带福利院的弟妹们来，最小的那个总缠着知弦要学小提琴，手指太短按不住弦，就用记号笔在琴颈上画小星星，说是“帮手指找位置”。
望舒索性在周末开了个小院课堂。梧桐树下摆着高矮不一的凳子，吉他、小提琴、口琴甚至还有个旧手风琴，凑在一起倒也热闹。阿哲教大家弹《时光信笺》的简化版，知弦负责给弟妹们纠正姿势，苏清颜坐在廊下缝琴套，谁的琴弦断了，她总能摸出备用的来。
有次下雨，孩子们挤在屋檐下唱歌，阿哲突然指着院角喊：“看！彩虹卡在树杈上了！”
真的有段虹光从叶隙漏下来，落在积水的石板上，像谁打翻了调色盘。望舒突然来了灵感，拉着阿哲改《六代星芒》的间奏，钢琴的琶音像雨滴跳台阶，吉他的扫弦裹着风声，最后让孩子们用手拍着膝盖打节奏，拍出了梧桐叶落地的轻重。
“得加个童声念白。”苏清颜放下针线，“就念‘树叶接住了彩虹，彩虹变成了音符’。”
那天的录音里，混进了雨打玻璃窗的脆响。望舒把音频发给纪念馆，馆长回信说，有位老人听完红了眼，说想起了年轻时和陆时砚在琴房躲雨的日子。
入秋时，阿哲在全市青少年乐器比赛里拿了金奖。他抱着吉他跑到陆时砚的展柜前，弹了段改编的《时光信笺》，结尾处加了段福利院孩子们的合唱录音，是他偷偷录的。
“陆爷爷，”他摸着展柜里的旧拨片，声音有点哽咽，“您看，这旋律有好多人接着唱呢。”
知弦站在旁边，突然发现展柜的暖光灯透过玻璃，在阿哲的吉他上投下片光斑，像片小小的梧桐叶。她想起爷爷的话，突然明白，所谓传承，不过是让爱的声音，从这颗心传到那颗心，在时光里，一直响下去。
回家的路上，阿哲说想把福利院的琴房重新修修，让更多孩子能弹琴。望舒笑着拍他的肩：“我爸的樟木盒子里，好像还有本记着木料挑选方法的笔记，回头找给你。”
知弦拉着阿哲的衣角，把那片画着音符的梧桐叶塞给他：“这个给你，爷爷送的乐句，现在传给你啦。”
风卷着新的落叶滚过街角，阿哲低头看那片叶子，突然哼起了《六代星芒》的调子。知弦跟着加入，两个声音一高一低，像星子在叶隙间跳格子。
望舒看着他们的背影，脚步慢了些。苏清颜挽住他的胳膊，轻声说：“你爸要是看见，该说这院子太吵了，吵得他想下来一起弹。”
远处的晚霞红得像琴箱上的漆，有片梧桐叶悠悠飘下来，落在望舒摊开的手心里。他突然想，该给《六代星芒》再加段尾声了，用吉他的泛音模仿星子落地的轻响，一定很好听。
这故事啊，确实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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