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明显在罐头厂家属院的石桌旁坐定，目光如老秤砣般压得满院人不敢出声。他瞥了眼手足无措的张翠花，又看了看低头敛目的何青萍，沉声道：“天培、天能，收拾两件行李，跟我回村。翠花，青萍，你们也走。”
这话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何天培和何天能对视一眼，连忙应声。水双凤手脚麻利地进屋给老两口收拾衣物，何福平默默去车棚推了家里的二八大杠自行车，何天能则找了块帆布，把张翠花带来的几件零碎东西捆好。
张翠花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迎上何明显冷厉的眼神，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何青萍攥着衣角，小脸上满是不甘，却不敢违抗，亦步亦趋地跟着奶奶。
一行人出了家属院，何天培推着自行车，让何明显坐在后座，何天能则推着另一辆车，载着张翠花。
何青萍跟在旁边步行，一路无话。从县城到何家村的路不算近，乡间小道上尘土飞扬，车轮碾过坑洼处发出咯吱声，像是在诉说着这家人心里的波澜。
回到何家村老宅，何明显刚踏进院子，就对着屋里喊了一声：“天佑，玉兰，带着孩子出来。”
屋里很快有了动静，小儿子何天佑叼着烟卷慢悠悠地走出来，脸上还带着几分宿醉未醒的慵懒。
小儿媳刘玉兰则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身后跟着七岁的大孙子何旭平，五岁的小孙子何阳平，两个孩子手里还攥着半截红薯，看到院里的一行人，好奇地睁大眼睛。
何明显没给何天佑寒暄的机会，径直走到堂屋中央坐下，指了指对面的板凳：“都坐下。”
张翠花刚想往炕边挪，被何明显一个眼神制止，只能乖乖地站在一旁。
何天培、何天能站在父亲身后，俨然是护法的姿态。何天佑吊儿郎当地坐下，刘玉兰拉着两个孩子，又拽了拽何青萍，让她站在自己身边。
刘玉兰一看见上头老爷子的脸色就知道要动真格了。她早就知道闺女打的鬼主意，可要是成了得利的就是她们四房了，她就装作不知道由着闺女鼓动婆婆去城里闹，可惜了，这事没成。公公可不是好惹的。
“今天叫你们来，就说两件事。”何明显的声音在堂屋里回荡，带着岁月沉淀下的威严，“第一件，青萍。”
他目光落在九岁的何青萍身上，小姑娘吓得一哆嗦，往刘玉兰身后缩了缩。何明显没看她，反而看向刘玉兰：“玉兰，你是个精明人，心里透亮。旭平、阳平这两个孩子，眉眼周正，是块读书的料，将来想在村里抬起头，想有好前程，就得走正路。”
刘玉兰连忙点头：“爹说得是。”
“青萍是你闺女，你得管好。”何明显的语气陡然加重，“城里的事，我都知道了。福平的工作，是他流血流汗挣来的，是天培两口子熬心费力供着他才得来的，轮不到旁人惦记。青萍年纪小，心思却不正，撺掇着她奶奶闹，搅得老大一家不得安宁。你要是管不好她，将来她走了歪路，不仅毁了她自己，还得连累旭平阳平。你自己掂量着办。”
刘玉兰脸色一白，连忙攥住何青萍的胳膊，力道大得让何青萍疼得眼圈发红。她连忙应声：“爹，您放心，我一定好好管她，以后不让她再乱说话，再瞎掺和事。”
何明显嗯了一声，视线转向何天佑，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如刀：“第二件，天佑。”
何天佑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把嘴里的烟卷悄悄掐灭在鞋底。
“你哥几个给你找的工作，哪份不是体面活儿？罐头厂的临时工，车间里干点轻快活，你嫌累；农机站的差事，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你嫌苦；就连村小学的勤杂工，你都干不满一个月就跑回来。”何明显一桩桩一件件地数着，声音里满是失望，“家里不指望你光宗耀祖，可你也别游手好闲，天天就知道打牌耍钱。”
他顿了顿，手指重重地敲了敲桌子：“我丑话说在前面，玩玩牌消遣消遣，我不管。要是敢玩大的，敢欠外面的赌债，敢把家里的东西拿去当，我就打断你的腿！到时候别怨我这个当爹的狠心。”
何天佑脸上堆起敷衍的笑容，连连点头：“爹，您放心，我知道分寸，以后不玩了，不玩了。”
那笑容里的不以为然，何明显看得一清二楚，但他也知道，这小儿子是烂泥扶不上墙，多说无益，只能先把规矩立下。
“行了，你们带着孩子回西屋去。”何明显挥了挥手。
刘玉兰如蒙大赦，拽着何青萍，又拉着两个儿子，快步走出了堂屋。何天佑也连忙起身，溜之大吉。
屋里只剩下何明显、张翠花，还有何天培、何天能兄弟俩。何天培刚想开口说点什么，被何明显摆手制止了：“你们俩也先回去吧，我跟你娘说几句话。”
兄弟俩对视一眼，默默退出了堂屋，还贴心地带上了房门。
房门一关，屋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张翠花憋了一路的火气终于忍不住了，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抱怨道：“老头子，你今天当着孩子们的面，一点情面都不给我留。天佑是咱们最小的儿子，我心疼他怎么了？福平有工作，天培、天能在城里混得好，就不能拉天佑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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