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卷着雪粒子,呜呜地刮过钢厂家属院的屋顶,像是在为那间低矮破旧的屋子,奏响一曲绝望的挽歌。
叶春燕在炕上昏死了整整三天,这三天里,那间狭小的屋子俨然成了人间炼狱,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刺鼻的酒臭,还有浓得化不开的绝望。
新生的女婴被随意放在屋角一个破旧的竹筐里,身上只裹着几块补丁摞补丁的旧布。
她的哭声微弱得像随时会断线的风筝,细弱蚊蝇,每一声啼哭都透着先天不足的孱弱,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沉寂。
可即便如此,这微弱的哭声也成了何天良发泄怒火的导火索。
这三天里,何天良要么醉得不省人事,瘫在地上呼呼大睡,嘴里还时不时嘟囔着“赔钱货”“断子绝孙”的胡话;要么就是酒醒后红着眼睛,在屋子里摔摔打打。
他把家里本就不多的桌椅板凳、碗碟器物砸得稀烂,粗哑的咒骂声不绝于耳,一会儿骂叶春燕是“没用的废物”“丧门星”,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一会儿又骂刚出生的女婴是“讨债的赔钱货”“克家的小妖精”,恨不能将她从窗户里扔出去。
屋里的五个女孩,像五只受惊过度的小老鼠,紧紧挨着蜷缩在冰冷的灶膛角落。十二岁的来儿、十岁的念儿、八岁的盼儿,三个稍大的女孩懂事早,知道父亲正在气头上,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生怕稍有不慎就引来一顿打骂。
她们不久前还在二伯何天能家待了一阵子,二伯娘李秀兰待她们和善,总能让她们吃上饱饭,短短几天竟养起了一点肉。可回到自己家这几天,日子又打回了原形,那点好不容易长出来的肉,迅速消瘦下去,脸颊又恢复了往日的蜡黄干瘪。
六岁的迎儿和两岁的招儿还不完全明白家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饿,只知道害怕。
迎儿抱着膝盖,小声地啜泣着,泪水顺着布满污垢的小脸往下淌;招儿则紧紧攥着姐姐迎儿的衣角,时不时发出几声细弱的哭腔,那哭声在死寂的屋子里格外清晰,更添了几分压抑。
没人给她们做饭,灶台上冷冰冰的,只有几个硬邦邦的窝头渣子。饿极了,她们就只能掰一点窝头渣子塞进嘴里,慢慢咀嚼,咽不下去就喝点水缸里的凉水。
邻居王媳妇是个心善的人,看不得这几个孩子遭罪,偶尔会偷偷从自家拿一个黑面馒头,趁何天良醉倒或者出去喝酒的时候,悄悄塞给来儿,压低声音叹息着说:“孩子,快拿着,分给妹妹们吃,别让你爹看见了。”
来儿每次都会感激地看王媳妇一眼,然后飞快地把馒头掰成几块,分给妹妹们,自己只留最小的一块,狼吞虎咽地吃完,生怕被父亲发现。
何天能和李秀兰终究放心不下,中间又特意跑了一趟。他们带来了一些钱和粮票,又托人请了镇上的大夫,给叶春燕和新生儿做了检查。
大夫给叶春燕把了脉,摇着头说:“产妇这是郁结于心、气血两亏,加上生产时伤了元气,身子亏得厉害,得好好静养,还得补补营养,不然怕是落下病根。”
转头又看了看那个瘦小的女婴,眉头皱得更紧:“这孩子先天不足,体质太弱,得格外小心照料,保暖、喂食都不能马虎,稍有不慎就可能……”后面的话大夫没说,但谁都明白其中的意味。
至于何天良,大夫看他一副醉醺醺、疯癫癫的模样,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开了点安神的草药,嘱咐他少喝酒、放宽心。
可何天良哪里听得进去,等大夫一走,他就把那包草药扔到了一边,继续抱着酒瓶子猛灌,用酒精麻痹自己,逃避眼前的现实。
第三天下午,昏死了三天的叶春燕,眼皮终于轻轻颤动了几下。她的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痕,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嘴唇干裂起皮。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睁开眼睛,眼神空洞地望着糊满旧报纸的顶棚,一动不动,足足有一刻钟的时间,没有任何反应,仿佛灵魂还飘荡在某个未知的所在,没有回到这具残破的身体里。
然后,生产那天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入她的脑海——分娩时撕心裂肺的剧痛、稳婆焦急的催促、自己声嘶力竭的哭喊,还有何天良那声充满绝望和疯狂的咆哮:“又是丫头!”
“儿子……我的儿子……”叶春燕猛地挣扎着想坐起来,可浑身酸软无力,刚抬起一点身子就又倒了下去。
她只能徒劳地扭动着脖颈,目光在屋子里慌乱地搜寻着,嘶哑着嗓子,对着守在炕边、同样面色憔悴的娘家妈问道:“娘……孩子呢?我的儿子呢?是……是儿子吧?仙姑说了,这胎一定是儿子的!”
叶母看着女儿这副模样,心里又疼又无奈。女儿这一路的执念和苦楚,她都看在眼里,可事已至此,她实在不忍心再刺激她。
叶母避开女儿的目光,支支吾吾地说道:“春燕……你刚醒,身子还虚,先别管孩子了,好好歇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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