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的庆功宴一直持续到深夜。聚义厅内外,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酒肉的香气混合着喧嚣,几乎要将屋顶掀翻。宋江端着酒碗,穿梭于各桌之间,脸上始终挂着那标志性的、和煦如春风般的笑容,与每一位头领碰杯,说着体己话,赞颂着他们的勇武,仿佛与有荣焉。
“公明哥哥仁义!我等敬哥哥!”
“全赖哥哥洪福,方能大破官军!”
“哥哥,俺铁牛再敬你一碗!”
头领和喽啰们纷纷向他敬酒,言语中充满了爱戴与感激。若是往日,宋江必会为这般众星捧月的场面而心满意足,陶醉于这“及时雨”的声望之中。然而今夜,这满堂的喧嚣与恭维,却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扎在他心头上,带来一阵阵难以言喻的刺痛与烦躁。
他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飘向大厅一角。那里,陆啸正被林冲、鲁智深、武松、三阮等一干猛将团团围住。他们似乎并未过多饮酒,更多是在低声交谈,时而爆发出会心的大笑。那些笑声,在宋江听来,格外刺耳。那些围绕在陆啸身边的目光,充满了信服、敬佩,甚至是一种……他宋江许久未曾在这些桀骜头领眼中看到的、对于未来道路的笃定。
尤其是林冲,那平日里郁郁寡欢的豹子头,此刻虽依旧沉稳,但眉宇间那股积郁多年的阴霾似乎散去了不少,看向陆啸时,眼神中竟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托付般的信任。还有鲁智深那莽和尚,拍着陆啸的肩膀,声若洪钟地说着什么,引得众人连连点头。
这一切,都让宋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威胁,如同冰冷的潮水,慢慢淹没他的心。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宋江借口不胜酒力,需要醒醒酒,悄然离开了喧闹的大厅。吴用会意,也找了个理由,跟了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默不作声地走到了聚义厅后一处僻静的露台。此处远离宴会的喧嚣,寒冷的夜风扑面而来,让宋江因酒意而有些发烫的脸颊稍稍冷却,却也让他心中的寒意更甚。
夜空无月,只有几颗寒星疏疏落落地点缀着,俯瞰着下方灯火通明的山寨。那欢庆的声浪隐隐传来,更反衬出此处的寂静与清冷。
宋江凭栏而立,望着山下黑暗中隐约可见的、陆啸所部营地依旧整齐的灯火轮廓,久久不语。他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与阴郁。
吴用站在他身后,轻摇着羽扇,尽管天气寒冷。他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良久,宋江才长长地、带着一丝颤音地吐出一口气,声音干涩地开口道:“学究啊……你看到了吗?”
吴用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沉吟片刻,缓缓道:“兄长指的是……陆啸贤弟?”
“贤弟?”宋江猛地转过身,脸上肌肉微微抽搐,眼中闪过一丝压抑不住的怒意,“好一个‘贤弟’!好一个陆啸!学究,你告诉我,如今这梁山上下,是听我宋江的,还是听他陆啸的?!”
他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尖锐,带着一种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般的低吼。
吴用心中一凛,知道宋江此次是真的动了真怒,且深怀忌惮。他斟酌着词句,道:“兄长息怒。陆啸此番立下大功,声望正隆,亦是梁山之福。只是……”
“只是什么?”宋江逼问。
“只是此子……崛起太快,手段太过惊人。”吴用羽扇停顿,目光变得深邃,“练兵、战法、乃至这收拢人心的本事,皆非我梁山旧有路数。观其部众,令行禁止,如臂使指,已非寻常草莽气象。更兼林冲、鲁智深、三阮等悍将,皆倾心结交……兄长,此非池中之物,恐非长久甘居人下者。”
这番话,如同重锤,敲在宋江的心坎上。他何尝不知?那日凯旋,金沙滩上山呼海啸般的“陆头领”,至今还在他耳边回响。那些底层喽啰看向陆啸时狂热的眼神,那些实力派头领与陆啸交往时的亲近自然,无一不在提醒他,梁山的天平,正在以一种他无法控制的速度,向着那个年轻人倾斜。
“尾大不掉……已是尾大不掉了啊!”宋江重重一拳捶在栏杆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声音中充满了无力与愤懑,“我本以为,借曾头市之手,可除去此患。谁知……谁知反倒成全了他的威名!如今他携大胜之威归来,这梁山,还有我宋江立足之地吗?”
他想起了自己一直以来孜孜以求的招安大业。若梁山由陆啸这等野心勃勃、手段强硬之人主导,还会甘心接受招安吗?即便接受,朝廷又会如何看待他宋江?一个被架空的寨主?一个无用的傀儡?
恐惧与嫉妒,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内心。他宋江苦心经营多年,仗义疏财,博得“及时雨”美名,好不容易坐上这头把交椅,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有朝一日,能带着这帮兄弟,风风光光地接受朝廷招安,博个封妻荫子,青史留名吗?可现在,这一切,都可能被这个横空出世的陆啸毁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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