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如同厚重的尸布,沉甸甸地压在“鬼谷”的上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灰烬和刺鼻的焦糊味,辛辣地刺激着卫甲的喉咙与肺叶。冲天的火光在翻滚的烟霾后跳跃闪烁,将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小型末日的地狱映照得光怪陆离,投下无数扭曲摇曳、如同鬼魅般舞动的阴影。
巨大的爆炸声似乎还在耳膜深处嗡嗡作响,与之交织的,是远比之前更加凄厉、更加绝望的人声鼎沸——哭喊、呻吟、垂死的哀鸣、监工气急败坏的呵斥与皮鞭的脆响,以及守卫们试图重新控制局面的、短促而凶狠的口令。
卫甲紧贴着一段被震得裂开巨大缝隙、尚且温热的夯土墙基,像一道滑溜的影子在断壁残垣间移动。
他的目标明确——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合适的身份,在这片混乱中将自己隐藏起来。透明人在这里活不过下一次清点。眼睛如同最敏锐的猎鹰,在狼藉遍地的现场飞速扫视,大脑高速运转,过滤着一切无用的信息,只锁定那些可能带来转机的细节。
空气中弥漫的不仅仅是烟与火的味道,更有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以及皮肉烧焦后特有的、令人肠胃翻搅的恶臭。这些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专属于死亡与毁灭的瘴疠,几乎要凝成实体,堵塞住人的呼吸。
脚下踩到的触感时而坚硬,碎裂的陶范、变形的工具,偶尔还有冰冷僵硬的肢体,时而软腻,说不清是什么的焦糊物,或许混合了血肉与泥泞,他强迫自己忽略这些,将全部心神集中在搜寻上。
他避开那些火光过于明亮、人群过于集中的救火区域,也绕开那些正在发生小规模、血腥镇压暴乱的角落,专挑阴影浓重、尸骸相对集中,且暂时无人顾及的区域潜行。他的动作轻盈而迅捷,每一次落脚都经过精心计算,避开松动的瓦砾和可能发出声响的碎片,如同幽灵般在废墟的缝隙中穿行。
耳畔不时传来利刃砍入肉体的闷响,或是垂死者喉咙里发出的、断断续续的“嗬嗬”声,但他心如铁石,将这些杂音尽数屏蔽。
在一处靠近原先铸造区边缘的坍塌工棚旁,他停下了脚步。这里显然被爆炸的冲击波和飞溅的炽热碎块重点关照过。
焦黑的木料与茅草胡乱地堆叠着,几具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态倒伏在地,有的已被烧得蜷缩碳化,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肉焦气;另一些则死于冲击和飞溅物,身上布满了可怕的伤口,暗红色的血液浸透了身下的土地,汇聚成一小洼一小洼粘稠的浆潭。
卫甲的视线如同梳篦,快速而仔细地掠过这些不幸者,评估着他们的衣着、体态和随身物品,最终停留在工棚一角,那里,半截断裂的横梁砸落下来,下面压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相对体面些的男性尸体,身上的粗麻布衣虽然沾满灰烬和血迹,但材质明显比周围那些几乎赤身的奴隶要好,而且相对完整,没有严重烧伤。
他的头颅被一块崩飞过来的、棱角尖锐的炉壁碎石砸中,几乎半边脑袋都凹陷下去,面目模糊难辨,红白之物溅满了身旁的泥土。
这种死状,反而省去了卫甲处理面容的麻烦。尸体的一只手从横梁下伸出,五指蜷曲,似乎死前还想抓住什么,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与凝固的血痂。
更重要的是,这具尸体旁边的地面上,散落着几片散开的竹简,还有一支折断的、用来刻划或书写的细硬木笔。而在尸体腰侧,一个原本系在腰带上的小木牌,因为系绳被崩断,掉落在了一滩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血泊边缘。
卫甲的心脏猛地一跳,血液流速似乎都加快了几分。就是它了!
他迅速环顾四周,浓烟依旧如同帷幕般弥漫,有效地遮挡了远处的视线,近处只有几具姿态各异的尸体无声地陪伴。
远处救火的呼喊和零星的搏斗声提供了足够的噪音掩护,暂时无人注意到这个充斥着死亡气息的角落。他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蹿到尸体旁,动作没有丝毫犹豫。他没有先去碰触那最显眼的木牌,而是先快速捡起那几片散落的竹简,指尖能感受到竹片被火燎过的轻微粗糙感和残留的温热。
竹简被烟火熏得有些发黑,边缘甚至有些焦卷,但上面用利器或颜料书写的字迹大多还能辨认。借着不远处跳跃的火光,卫甲的目光飞快地扫过。
上面记录的似乎是某种物料的进出数目——“入粗铜料叁佰斤”、“耗木炭伍拾束”、“付甲字号范工”……字迹算不上工整,但笔画清晰,记录者显然具备一定的识字和计算能力。这进一步印证了死者生前可能担任着类似仓库记录、物料分发之类的低级管理或文书职务,一个有一定活动权限,却又不太引人注目的位置,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伪装。
他迅速将这几片可能也有价值的竹简揣入怀中,与之前记录工坊布局的羊皮纸放在一起,感受到它们紧贴胸口的实感。然后,他才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避开那滩粘稠的血污,将那块掉落的木牌捞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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