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 年 2 月，残雪还黏在老城墙的砖缝里，清晨的风刮过街道，能把人的鼻尖冻得通红。初早读课上，《中考英语词汇手册》被翻得哗哗响，张涛把手册立起来挡着视线，草稿纸背面的 “建材库存表” 露出来 —— 红笔标着 “仓库剩 10 吨”，蓝笔写着 “王队长待发 30 吨”，两道笔迹在纸上来回交叉，像根绳儿绷在他心里。
“张涛！昨天那道化学方程式，你再讲一遍呗！” 后桌黄雷的声音带着点鼻音，他昨天去邻市建材厂跑了趟腿，回来时淋了点冷雨，今天说话总带着 “嗡嗡” 的共鸣。张涛回头，看见黄雷的校服领口沾着圈水泥灰 —— 上周去仓库卸货时蹭的，他说 “洗了没地方晾，反正还要去”，结果就这么穿了三天，引得前排女生偷偷笑：“黄雷，你这衣服是从工地借的吧？”
黄雷挠挠头刚要辩解，班主任抱着月考排名表走进来，黑板上 “距中考 128 天” 的粉笔字被风一吹，簌簌掉粉。“都抬头看排名！” 班主任把表往墙上一贴，“张涛还是全县第三，黄雷进步五名进了前二十，继续往死里学！别总惦记课外那些杂事，重点高中的名额就那么些，谁松劲谁掉队！”
张涛把 “库存表” 折成小方块塞进铅笔盒，瞥见黄雷偷偷摸出张皱巴巴的纸 —— 那是他上周跑遍楚江县周边三个乡镇，从老木匠手里问到的邻市建材厂联系方式，纸边都被手汗浸得发卷。下课铃刚响，黄雷就拽着张涛往走廊跑，声音压得低低的：“糟了！昨天联系的两家小建材厂，都说不给供货了，说‘受高老板托付’，还说再找他们，就别想在楚江县周边做生意！”
张涛脚步顿了顿，心里立马透亮 —— 肯定是高明远搞的鬼。上周王队长那 80 吨订单刚签完，两人在建材市场遇见高明远，他就斜着眼睛撂狠话：“俩毛孩子想抢食，我让你们连粒水泥都摸不着。” 当时只当是气话，没成想这人真会动用人脉压小厂家。
“别慌。” 张涛拉着黄雷躲进楼梯间，掏出张楚江县地图，上面用铅笔圈着五个邻市建材厂，“咱们还有备选，今天放学你去这三家，我去另外两家，无论如何得把 30 吨补上。” 黄雷点头刚要接地图，就见楼下传来车铃声，高明远骑着辆锃亮的自行车从校门口过，车把上挂着帆布包，鼓鼓囊囊的，指不定又要去哪家厂家 “打招呼”。
中午放学，两人没去食堂，揣着意向书往不同方向赶。黄雷要去的李家庄建材厂离楚江县 40 里路，路面还结着薄冰，他沿着公路走得格外慢，怀里揣着张涛打印的 “供货协议”，上面 “每月保底 30 吨、现款现货” 的字被他摸得发亮。刚出楚江县地界，就看见辆驴车慢悠悠过来，赶车的王大爷看见他冻得缩脖子，笑着递过个烤红薯：“小伙子，这么冷的天往哪去？要不要搭段路？”
黄雷接过红薯咬了口，热乎气顺着喉咙往下滑，瞬间暖了半截：“大爷，我去李家庄建材厂谈生意，您知道怎么走不？” 王大爷眼睛一亮：“你说的是老张的厂吧？我跟他是老伙计，带你过去，正好顺路！”
坐在驴车上，黄雷跟王大爷聊起做建材的事，王大爷听得直点头：“你们俩这么小就敢闯，比我家那混吃等死的小子强十倍！老张那人实诚，你跟他好好说，准成。” 到了建材厂，张老板听说他们是楚江县的学生，起初还摆手：“高老板昨天刚来过，说不让我给你们供货，我这小厂子，可不敢得罪他。”
黄雷没急着走，掏出王队长的订单、质检报告往桌上一放：“张老板，我们不是瞎折腾，您看这订单，每月都有稳定需求，而且我们付款快，绝不拖欠。高老板让您别供货，可他给您的价，肯定没我们高啊。” 张老板翻着订单，又看了看黄雷冻得发红的手，沉默半晌：“行，我信你们一次，30 吨水泥 210 元 / 吨，现款现货，下周三送货。”
黄雷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赶紧掏定金递烟：“张老板，谢谢您！以后咱们长期合作，绝不亏您！” 往回走时天已经黑了，王大爷的驴车还在原地等他：“我就知道你能成，送你回楚江县，这么晚了走路不安全。” 坐在驴车上，黄雷啃着剩下的红薯，心里暖烘烘的 —— 这趟没白跑。
另一边，张涛也谈妥了一家建材厂，虽然价高了 5 元 / 吨，但能随时补贷。晚上两人在仓库汇合，黄雷把裤腿卷起来，露出冻得发紫的脚踝：“修驴车时蹭的，不过值了，下周三就能送货。” 张涛掏出冻疮膏给他抹上：“以后别这么拼，冻坏了身子咋弄？” 黄雷嘿嘿笑：“没事，我皮糙肉厚，这点冻不算啥。”
可第二天一早，黄雷还是发了高烧，脸烧得通红，走路都打晃。黄母想让他请假，他却揣着供货协议往外走：“今天得去确认送货时间，不能耽误王队长的事。” 楚江县的早晨还结着冰，他沿着街道慢慢走，走到西大桥时，看见辆拉水泥的三轮车陷在雪窝里，车主急得直跺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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