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捻起的那撮粉末，正是这种深褐色。
他将手指凑到鼻尖，一股极其微弱的、类似苦杏仁的特殊气味钻入鼻腔。
这是三硝基苯酚分解后的典型气味特征。
他心中冷笑一声，所有的侥幸荡然无存。
这不是事故，是谋杀。一场精心策划，嫁祸于天灾的谋杀。
祭典进行到高潮。
高氏集团现任总裁，高晴烟的二叔高振海，走上祭台中央。
他面容悲戚，声情并茂地发表致辞，先是追忆先祖创业维艰，随即话锋一转，沉痛地悼念起在“雷击事故”中不幸遇难的七名同仁，并当众宣布，将对“安全监管失职”的外包厂商追究到底，绝不姑息。
一番话讲得滴水不漏，既博取了同情，又将责任完美地推卸了出去。
台下响起一片赞许和惋惜的议论声。
李炎站在阴影里，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冷眼旁观着这场精湛的表演。
他的视线无意中扫过人群的角落，忽然被一个瘦小的身影吸引。
那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穿着一身浆洗干净的旧衣服，像是厂区的清洁工。
她没有看台上的表演，而是死死地盯着祭坛上燃烧的火焰，双手紧紧攥着一块已经褪色的头巾，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李炎曾是一名经验丰富的刑警，他见过太多次这种反应。
这不是悲伤，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典型的、深度创伤后的回避行为。
她害怕的不是眼前的火，而是那火光勾起的回忆。
他不动声色地挪了过去，趁着旁边的人都在为高振海的演讲鼓掌时，压低声音，用一种请教的语气对老人说：“阿婆，您看这烟花的药线，是不是比往年的都要紧实一些？我刚上手，总觉得不对劲。”
这个问题很专业，也很平常，是工匠之间最普通的交流。
然而，这位许阿婆的身体却像是被电流击中一般，猛地一颤。
她惊恐地回过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嘴唇哆嗦着，几乎是脱口而出：“不是线……那天……那天不是雷……是有人……有人往B仓里倒了‘蓝水’！我亲眼看见的！那个影子……”
话音未落，她仿佛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上血色尽褪。
她惊恐地看了李炎一眼，又慌乱地望向台上的高振海，像是看到了什么最恐怖的东西，转身拨开人群，跌跌撞撞地逃开了。
深夜，祭典的喧嚣渐渐散去。
工匠坊的偏厅里，只剩下一盏昏黄的孤灯。
李炎将从祭坛收集的粉末样本放在一张白纸上，脑中飞速地将许阿婆那句无意中泄露的话语与自己掌握的线索进行拼合。
“蓝水”，这是民间对某些工业化学品的粗俗叫法，而三硝基苯酚的工业溶液，正因其颜色和特性，在一些黑话里，恰好就被称为“蓝水”。
真相的拼图，在这一刻终于完整。
高振海，为了吞并某个竞争对手的股权，或是为了掩盖公司内部更大的黑洞，亲手策划了这场爆炸。
他命人在B仓投放了作为引爆剂的“蓝水”，再利用雷雨天气作为掩护，远程遥控特定电路短路，产生电火花，引爆整座仓库。
如此一来，所有证据都会被大火和爆炸抹去，只留下一场完美的“天灾”。
许阿婆，那位不起眼的清洁工，恐怕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目睹了投毒的关键一幕。
李炎从怀中取出那个形似罗盘的异能追踪器。
在这“静瞳结界”内，它无法读取任何能量信号，彻底变成了一个摆设。
但他旋开仪器外壳，露出了内部精密的镜片组。
他将那撮黑色粉末小心翼翼地置于镜片之下，调整焦距。
虽然无法进行成分分析，但这仪器依然可以充当一台高倍率的微型显微镜。
在灯光下，他清晰地看到了粉末中那些不规则的、带有金属光泽的晶体结构。
那绝非普通黑火药燃烧后应有的形态，其晶格特征，与他记忆中军用级炸药的残渣样本高度匹配。
窗外，祭坛的余火在夜风中摇曳，忽明忽暗。
一个悄无声息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停下。
李炎没有回头，他知道来的是谁。
“明天清晨，是祭典的最后一场。”高晴烟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夜的清寒，“他会按照族规，当着所有宗族长老的面，点燃‘定鼎炮’。那是父亲留下的传位信物，一旦点燃，他的家主之位便再无人可以动摇。”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定鼎炮一响，尘埃落定。你若是在那之前揭穿他……整个高家，都会视你为死敌。”
李炎缓缓站起身，目光穿过窗户，望向远处被夜色浸染成幽蓝色的山峦轮廓。
山风吹过，带来了草木的湿润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味。
他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刃，带着不容置疑的锋芒。
“那就让他们看看，一个没了系统的警察，究竟能不能烧掉他们引以为傲的遮羞布。”
夜色更深了，远处的祭坛上，最后一丝余烬终于熄灭，只留下一片死寂的黑暗。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黑暗只是暂时的，一场更猛烈的风暴，正在黎明前积蓄着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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