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口的晨雾带着铁锈味,陈默蹲在新搭的花架前,指尖抚过那株从石头指骨里钻出来的向日葵。花盘已经有巴掌大,金黄的花瓣边缘沾着露水,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花心的位置却嵌着半片白骨,像颗凝固的泪。
“排长,哨所的地基挖好了。”小马扛着卷尺走过来,军靴上还沾着昨夜的泥浆,“工兵说这底下全是碎石,得用钢筋加固,不然撑不住三层楼的重量。”他说着往花架旁挪了挪,避开那些从骨灰盒里钻出来的薄荷苗——老鬼的墓碑周围已经长满了这种植物,叶片上的绒毛沾着晨露,散发出清冽的香气,把血藤残留的腥气冲得干干净净。
陈默没回头,只是盯着向日葵的根须。那些嫩白的须子正顺着石头的指骨往土里钻,所过之处,黑褐色的毒土竟渐渐泛出点褐红,像被稀释的血。他想起昨夜从沼泽里带回来的军刀,刀柄上的薄荷叶被露水浸得发胀,叶脉里竟渗出点暗红的汁液,滴在地上,立刻冒出朵小小的雏菊。
“把钢筋往东边挪三米。”陈默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沙哑,“那边的土里有东西。”
小马愣了一下,还是按照他的吩咐指挥工兵调整位置。当第一根钢筋插进土里时,“叮”的一声脆响,像是撞上了金属。陈默立刻走过去,用工兵铲小心地刨开浮土——下面埋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箱,箱盖已经被钢筋撞得变形,露出里面的东西:叠得整整齐齐的旧军装、几枚锈蚀的勋章,还有个掉了漆的搪瓷缸,缸身上印着的“为人民服务”已经模糊,边缘却留着圈深深的牙印。
“是老班长的!”小马的声音瞬间拔高,他认出那搪瓷缸——当年老班长总用它泡浓茶,说“这缸子比钢枪还结实”,突围那天,就是用这缸子砸向血藤,缸沿被藤须勒出的痕迹至今清晰可见。
陈默把搪瓷缸捧起来,指尖触到那圈牙印时,突然觉得掌心发烫。他想起老班长牺牲前的样子:血藤缠在他的胸口,肋骨被勒得咔咔作响,他却死死攥着这缸子,说“默子,这缸子里有咱的魂”。当时陈默不懂,直到此刻看见缸底的字——是用刺刀尖刻的,歪歪扭扭:“哨在人在,人亡哨存”。
“这底下是老哨的地基。”陈默突然反应过来,用工兵铲往旁边刨了刨,露出块刻着“1953”的奠基石,边角已经被血藤蛀出了洞,却依旧能看清上面的凿痕,“当年老班长他们守的旧哨,就建在这儿。”
工兵们炸开了周围的碎石,露出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旧哨的地基里,竟嵌着无数细小的白骨,像钢筋一样纵横交错,把碎石和泥土牢牢粘在一起。最中心的位置,竖着根发黑的木桩,桩上缠着半条红布条,正是老赵当年总别在领口的那条,布条末端还系着颗子弹壳,壳上的刻痕显示,这是当年打穿老班长肺部的那颗。
“他们把骨头当钢筋用了……”小马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数出木桩周围的白骨正好是七根,对应着当年守旧哨的七名弟兄,“老班长说过‘哨子塌了可以重建,骨头断了能当地基’,原来不是玩笑。”
陈默蹲下身,看着那些白骨与新灌的混凝土慢慢融合。阳光穿过晨雾照下来,白骨在浆液里泛着淡淡的光,像无数颗星星在闪烁。他突然想起老班长的搪瓷缸,把缸里的浓茶倒进地基——茶水渗下去的地方,白骨竟微微颤动,像是在回应。
就在这时,花架那边传来骚动。陈默跑过去,只见那株向日葵的花盘突然转向旧哨的方向,金黄的花瓣层层展开,露出花心嵌着的白骨。更诡异的是,白骨上竟浮现出模糊的字迹,像是用鲜血写的:“新哨立,旧魂安”。
“是石头的字!”小马指着那些笔画,“他总爱把‘安’字的宝盖头写得特别大,说‘这样能罩住更多人’。”
陈默的目光落在花架旁的骨灰盒上。老赵的盒盖不知何时被顶开了,红布条顺着盒缝钻出来,缠上了新搭的钢筋;柱子的盒里滚出颗奶糖,糖纸在风里轻轻晃动,飘向地基的方向;老鬼的薄荷苗顺着花架往上爬,叶片在阳光下舒展,像无数只小手在托举着什么。
“把搪瓷缸嵌在新哨的门楣上。”陈默突然说,声音异常坚定,“老班长说这缸子里有魂,就让它替咱们守着门。”
工兵们小心翼翼地照做。当搪瓷缸被固定好的瞬间,晨雾突然散开,阳光直射在门楣上,缸身上的“为人民服务”竟透出金光,与地基里的白骨遥相呼应。远处的沼泽传来“哗啦”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沉入了水底——昨夜还在蠕动的蚀骨蛆,此刻竟全没了踪影,只留下成片的绿芽,在泥里探出头来。
“快看那边!”有个年轻的工兵指着东边的荒坡。
陈默望去,只见去年被血藤覆盖的山坡上,竟冒出了成片的向日葵,金黄的花盘在风中转动,像无数张笑脸。最显眼的是坡顶那株,花盘比脸盆还大,花心嵌着块暗红色的东西——是老班长当年用搪瓷缸砸下来的血藤主根,此刻竟和花盘长在了一起,藤须缠绕着花茎,像条守护的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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