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夜的舞蹈练习,在利昂·冯·霍亨索伦如同从溺毙边缘被捞起、几乎散架的濒死感中,总算告一段落。当艾丽莎用那种宣布实验结束般的平淡语调说出“今天到此为止”时,他几乎是立刻瘫软下去,像一滩烂泥,全靠最后一点屈辱和不甘支撑着,才没有当场晕厥在冰冷光滑、倒映着他狼狈身影的木地板上。
汗水早已浸透了那身廉价训练服,在地板上留下一小片深色的、带着盐渍的水痕。他像一条被拖上岸暴晒了三天的鱼,张着嘴,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牵扯着全身酸痛的肌肉,带来火烧火燎的痛楚。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艾丽莎那冰冷精准的指令——“左脚后退!”“重心移过来!”“横移,不是跳!”“跟着我的节奏,不是让你踩我的脚!”——依旧在空荡的练习室里、在他混乱的脑海里回荡不休。
然而,肉体的疲惫和痛苦,远不及精神上那持续不断的、钝刀子割肉般的凌迟。整整三个晚上,每晚两小时,他就如同一个提线木偶,不,比木偶更不堪。木偶至少没有思想,不会感到羞耻。而他,一个拥有着前世记忆、自诩为“穿越者”的灵魂,却要在艾丽莎·温莎那双冰冷紫眸的注视下,在她精确到冷酷的指令和“纠正”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些笨拙、
僵硬、滑稽到令人绝望的步伐。每一次踉跄,每一次同手同脚,每一次险些踩到她纤尘不染的靴尖(虽然一次也没真正踩到,但那仅仅是源于艾丽莎那非人的预判和操控),都像是一把淬了盐的锉刀,在他所剩无几的尊严上反复打磨,直到鲜血淋漓,露出底下苍白脆弱的骨头。
更折磨人的,是那种无处不在的、被彻底掌控的感觉。艾丽莎的手指永远隔着衣物,带着冰雪般的凉意,精准地点在他需要发力的关节,或者在他即将失衡时,用一股不容抗拒的巧劲将他“扳”回“正轨”。
她的呼吸平稳得没有一丝紊乱,她的步伐精确得如同用尺子量过,她的声音永远冷静、清晰、不带丝毫情绪,只是在陈述一个又一个他无法完成、或者完成得极其糟糕的“事实”。在这种绝对的、压倒性的、如同面对精密仪器般的“教导”下,利昂所有的挣扎、愤怒、不甘,都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微不足道。他就像实验室里那只被反复电击、试图走迷宫的可怜老鼠,除了按照预设的路径(哪怕走得歪歪扭扭)前进,别无选择。
“明天下午,三点。主楼二层,西侧走廊尽头,我的私人衣帽间。”艾丽莎的声音将他从濒死的恍惚中拉回现实。她已走到墙边的小圆桌旁,拿起雪白的亚麻方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那双白皙修长、仿佛从未沾染过尘埃的手——尽管她全程都戴着轻薄如蝉翼的丝绸手套,与利昂的接触也仅限于隔着衣物的、最克制的引导。她的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吩咐仆从准备茶点,“你需要一套参加宴会的正式礼服。我会亲自为你挑选。”
亲自……挑选?利昂涣散的眼神微微凝聚,一丝荒谬感夹杂着更深的屈辱涌上心头。连穿什么衣服,都要由她来决定吗?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发出一声破碎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嗬嗬声。
艾丽莎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她将用过的方巾随手放在桌上,转身,月白色的练功服衬得她身姿越发挺拔清冷。“汉斯队长会带你去沐浴。之后,回你的房间休息。明天下午,不要迟到。”说完,她不再看利昂一眼,径直走向练习室另一端的雕花橡木门,身影融入门外走廊的阴影中,消失不见。那扇厚重的门在她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所有光线和声响,也仿佛将利昂连同他满身的疲惫、汗臭和耻辱,一并锁在了这个冰冷的、布满镜子的囚笼里。
“呵……”良久,利昂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近乎呜咽的、自嘲的苦笑。他挣扎着,用颤抖的手臂撑起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身体,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每动一下,骨头都像散了架一样嘎吱作响。他不敢看周围镜子里自己那狼狈如丧家之犬的倒影,低着头,一步一步,挪向门口。门外,汉斯队长如同铁塔般的身影已经等候在那里,岩石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灰色的眼睛,扫过利昂时,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近乎怜悯的微光,但很快又恢复了死水般的沉寂。
次日下午,三点差五分。
利昂站在主楼二层西侧走廊的尽头,面对着一扇厚重的、镶嵌着繁复冰晶与星辰浮雕的橡木门。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柔和的光线和一种混合了冷香、织物与皮革的独特气息。这里是艾丽莎·温莎的私人衣帽间。在斯特劳斯伯爵府,这几乎是一个禁地般的存在,除了艾丽莎本人和少数几个贴身女仆,无人得以踏入。
他换上了汉斯队长扔给他的一套干净但样式普通的深灰色常服,料子粗糙,剪裁肥大,显然是府里最低等仆役的备用衣物。头发勉强用冷水梳理过,但脸上和手上训练留下的青紫和擦伤依旧清晰可见。他站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这是三天非人训练留下的唯一“成果”,一种近乎本能的、对疼痛和“纠正”的条件反射。但微微颤抖的手指和略显急促的呼吸,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不仅仅是因为即将面对艾丽莎,更是因为“挑选礼服”这件事本身所蕴含的、更深层次的羞辱意味——他像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即将被打扮包装,送上展示台,供人评头论足,而包装他的人,正是那个将他视为垃圾的、冰冷无情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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