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劳斯伯爵府那间属于利昂的、冷硬如囚室的卧室,在午夜时分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壁炉早已熄灭,连一丝余烬的微光都吝于给予。厚重的窗帘隔绝了窗外稀疏的星月,只留下无边无际的黑暗,浓稠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声响。空气是凝固的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针扎般的寒意,从鼻腔一路冻到肺叶深处。
利昂·冯·霍亨索伦僵硬地躺在床铺的最外侧,像一具被冻硬的尸体,与床铺中央那个散发着无形寒意的源头——艾丽莎·温莎——之间,隔着一条宽阔的、如同天堑的、足以塞下一个人的“楚河汉界”。这是他最后的、可怜的、毫无意义的坚持,是他残存的自尊心在绝境中,用最笨拙的方式划出的、摇摇欲坠的防线。
他闭着眼,强迫自己放缓呼吸,试图营造出一种已然入睡的假象。但全身的肌肉,从脖颈到脚趾,都绷紧如铁,每一寸皮肤都因为极度戒备而微微发麻,感知着身侧传来的、那恒定不变的、仿佛能将灵魂都冻结的低温场。艾丽莎的“宁静之息”今晚似乎格外“活跃”,冰冷的气流如同有生命的触手,丝丝缕缕地缠绕过来,穿透他单薄的亚麻睡衣,侵蚀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体温。寒冷像无数根细密的冰针,钻进骨髓,带来一种迟钝而绵长的痛楚。但他不敢动,甚至连颤抖都努力克制,生怕一丝一毫的动静,会打破这脆弱的、自欺欺人的“和平”,引来更难以承受的注视或……“管教”。
耻辱的余烬仍在胸腔里阴燃,混合着浴室中那番诛心之言带来的、近乎麻木的绝望。手腕上空荡荡的感觉,此刻格外清晰,像一道无形的烙印,时刻提醒着他失去的是什么,以及他是如何愚蠢地、亲手将其奉上。艾丽莎最后那句关于“静思室”的宣告,更像是一道悬在头顶的、冰冷的铡刀,不知何时会落下。地下二层……那个据说连光线和声音都能吞噬的地方……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加倍的体能训练?永无止境的黑暗禁闭?还是更可怕的、针对精神的折磨?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但在这恐惧的最深处,却有一簇微小而顽强的、名为“不甘”的火焰,在绝望的灰烬中倔强地燃烧着。不能就这样认命……不能……一定要变强……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让那些践踏我的人……付出代价……破碎的念头在冰冷僵硬的脑海中反复冲撞,却找不到任何出路,只带来更深的疲惫和无力。
就在这冰冷、黑暗、屈辱与恐惧交织的混沌中,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突然——
“三天后。”
一个清冷、平静、没有丝毫睡意、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声音,在极近的距离响起,打破了死寂,也瞬间击碎了利昂所有的伪装。
利昂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了!他猛地睁开眼,紫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骤然收缩,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艾丽莎!她没睡!她一直醒着!而且……她转过了身?!
没错!就在他身侧,不到一臂的距离,艾丽莎不知何时已经悄然转过了身,面朝着他。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朦胧的、月白色的轮廓,和那双即使在绝对黑暗里,也仿佛氤氲着冰冷星辉的、紫罗兰色的眼眸。那眼眸正平静地、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距离近到……他几乎能感受到她呼出的、带着冰雪气息的微凉气流,拂过自己的脸颊。
太近了!近得他能闻到她发间那缕极淡的、混合了冷冽雪松与幽兰的独特气息,近得他能感觉到她周身那无形寒意更加清晰地笼罩过来,几乎要将他冻僵。这种突如其来的、打破安全距离的靠近,带来的不是旖旎,而是极致的惊悚和压迫感!就像一头沉睡的冰原巨兽,突然在咫尺之遥睁开了眼睛,静静地凝视着爪下瑟缩的猎物。
利昂的呼吸瞬间停滞,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身体的本能叫嚣着逃离,但理智(或者说恐惧)死死地钉住了他,让他只能僵硬地躺在原地,像一具等待解剖的标本。
艾丽莎似乎对他的惊恐毫无所觉,或者说,根本不在意。她只是用那种陈述事实般的、平淡无波的语调,继续说道,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如同冰棱坠地:
“长公主殿下,将在金玫瑰宫,为安妮·温莎举办庆祝晚宴。庆祝她晋升高级魔法师。”
安妮·温莎?庆祝晚宴?利昂的大脑因为过度惊惧而一片空白,好几秒后才艰难地运转起来,理解了这几个词的含义。安妮·温莎……那个长公主的女儿,温莎公爵的嫡亲孙女,艾丽莎的堂妹?她也晋升高级魔法师了?什么时候的事?等等,三天后?金玫瑰宫?温莎家的主宅?那个以奢华和权势着称的宫殿?
“我们,必须到场。” 艾丽莎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仿佛在宣读一道无可更改的敕令,“以斯特劳斯伯爵府,以及……你我个人未婚夫妻的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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