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庶立刻反驳:“仲德公此言差矣!疥癣不治,可成痈疽!今日纵容私矿,明日便敢隐匿大部;今日放任倭姓滥捕,明日仇恨积聚,便是燎原之火;今日坐视其壮大武装,明日或成割据之势!殖民之道,初立规矩时最为关键。此时不严,待其盘根错节,再想整治,代价百倍!至于寒心?忠于朝廷、遵纪守法者,何惧监察?唯有心存侥幸、意图不轨者,才会畏严法如虎!”
陈群也道:“大王,非是臣等好为繁苛。实因瀛洲孤悬海外,与中原情势迥异。中原有数百年教化根基,有世家大族互相制衡,有乡党宗法维系。而瀛洲,汉民稀少,倭人蒙昧,利益赤裸,全赖律法与武力维系秩序。若律法本身便可随意变通,则武力终将沦为私器,秩序必然崩坏。届时,非但不能得利,反需耗费巨资平乱,得不偿失。”
刘备目光转向诸葛亮和廖湛。
诸葛亮从容道:“大王,严法与得利,并非对立。恰因欲长久得利,方需严法保障。譬如一株果树,若只想今日摘尽果实,自然可肆意砍伐枝条。但若想年年有果,岁岁丰收,则需修枝剪叶,浇水施肥,防治虫害。今设巡检、明权限、开专卖,便是修枝施肥之举,看似繁琐,实为固本培元。且大王明鉴,此番调整,并未触动各方根本利益:朝廷份额未减,世家采矿之权未夺,倭姓晋升之阶未堵,只是为其套上更清晰的笼头,划定更明确的跑道。怨言或许有,但只要利益大头仍在,他们便翻不了天。”
廖湛接道:“大王,此亦是为刘封、庞统他们分担压力。明确律令细则,赋予他们相应权限工具,使其行事有据,处置有力。若只给原则,不给刀剑,让他们在海外独自面对错综利益,才是真正的为难。”
刘备听着,目光渐趋清明。他并非不懂其中道理,只是身为上位者,需平衡各方,尤其是中原那些出资出力的世家大族的感受。但诸葛亮与廖湛将“长久利益”与“根本秩序”剖析得如此透彻,让他下了决心。
“便依孔明、守仁及诸卿所议。”刘备最终拍板,“着尚书台即刻拟旨:一、准设‘瀛洲矿监巡检队’,编制、权限、经费依刘巴、陈群所议;二、细化倭姓首领约束条款,捕奴需逐次报备核准,严禁滥杀,违者严惩;三、设‘瀛洲倭货专卖司’,章程由刘巴主拟;四、准试办‘官营倭器坊’,具体由徐庶、陈静等斟酌。所有细则,明发瀛洲都护府,令刘封、庞统切实推行。”
“大王圣明!”众人齐声领命。
刘备又想起一事:“糜芳任期将满,其表现如何?”
廖湛回道:“据庞统及陈静报告,糜芳任内,港口税收超额完成,未见重大贪渎枉法之事。虽偶有踌躇,如拒绝倭姓‘特许捕奴’之请,但最终能恪守底线。可谓戴罪立功,克己复职。”
刘备微微颔首:“既如此,功过相抵。调其回洛阳,入少府为丞。” 少府掌管皇室财政,是个油水丰厚却不易掌实权的职位,对糜芳而言,算是体面的安置,也是对其兄糜竺的安抚。
“臣遵旨,即刻拟调令。”廖湛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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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新的诏令与细则文书被打包密封,由信使携往黄河渡口,换乘快船,驶向遥远的东方。与此同时,另一道任命糜芳回朝的文书,也发往了瀛洲。
旨意发出后某日,刘备难得有暇,与廖湛登上了洛阳宫中一处可远眺的高台。时近初冬,北风已有凛冽之意,吹动二人的衣袂。
刘备望着东方天际,那里是浩渺大海的方向,缓缓道:“瀛洲岁入,已抵中原数郡之赋。庞士元、刘封、陈静他们,做的不错。有这些金银支撑,伐吴之役,粮饷器械,可保无虞。”
廖湛站在他身侧,闻言道:“此乃大王洪福,将士用命。然金银有尽时,瀛洲之矿,纵有数处富脉,终有采竭之日。”
刘备目光微动:“守仁有何长远之想?”
廖湛从袖中取出一卷帛图,在风中小心展开。图上线条粗犷,大致勾勒出中原、朝鲜半岛、倭岛(瀛洲)的轮廓,更在倭岛东北,以虚线延伸,指向一片未知的、更为广袤的陆地轮廓,旁边以小字标注“传闻巨陆,产奇兽巨木,或有新矿”。
“大王请看。”廖湛手指点向倭岛北部,“据往来海商及归化倭人所述,由此继续向北,虽有冰海之险,但每年盛夏,冰层消融,舟船可通。再往东,便是此片巨陆。其地广人稀,物产或有未可知之利。”
刘备凝神细看图卷,又抬眼望向苍茫天际,良久,轻笑一声,将图卷轻轻推回廖湛手中:“此途过于渺茫凶险,非当前所能图也。瀛洲之事,尚未完全理顺,伐吴在即,中原未平,岂可好高骛远?”
他顿了顿,目光深远:“此图甚好。可妥善收于秘府。待……他日海内一统,国势鼎盛,或可遣忠勇果敢之士,备坚船利械,循此略探之。不为朕躬,或可……留待后人,若有机缘,亦是一桩功业。”
廖湛心领神会,恭敬收好图卷:“大王深谋远虑,臣佩服。殖民拓土,如烹小鲜,需步步为营,根基稳而后方能致远。今得瀛洲,已足为基业,可缓图将来。”
高台之上,北风愈劲。刘备不再言语,只是久久伫立,目光似乎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在那座正在成长的海外之城上,也落在了更遥远的、迷雾笼罩的未来航线上。
而此刻,遥远的瀛洲汉安城,尚不知洛阳中枢已对他们的困境做出回应,并规划了更为遥远的蓝图。陈静的第三份报告引发的波澜,正化为具体的律令条文,跨海而来。新的调整与挑战,即将在那片土地上,掀起另一轮无声的碰撞与磨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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