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查房,刘医生带来了一个细微却不容忽视的变化。他建议陈远从今天开始,如果身体状况允许,可以尝试在白天短暂地、间断地摘下鼻导管吸氧。“让肺自己适应,锻炼自主呼吸功能。”他检查了陈远胸腔引流管拔除后的伤口愈合情况,又听诊了肺部,点了点头,“恢复得还可以,但基础仍然很弱。任何不适要立刻说,不要硬撑。”
这看似是正常的康复进程,但刘医生离开前,看似随意地补充了一句:“最近探视人员管理会更严格一些,非直系亲属预约可能会麻烦点。你们如果有什么特别需要见面的人,提前和护士站报备一下。”
李静和王芳交换了一个眼神。陈远躺在那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放在被子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更严格的探视管理?这是医院自身的安保升级,还是……因为某些“风声”带来的间接结果?
王芳上午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带来一些生活用品,还有一小袋水果。她把苹果递给小宝,压低声音对陈远和李静说:“我绕着住院部走了一圈,后门那个平时管理比较松的侧廊,多了个保安岗,虽然还是坐着看手机,但人确实在那儿了。另外,住院部大厅的导诊台后面,今天坐着的那个女的,不像普通护士,眼神挺利的,一直扫视进来的人。”
这些变化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后,最初漾开的那几圈涟漪,细微,但确实存在。它们意味着什么?是警方或医院因为电话事件加强了戒备?还是陈远放出的“风声”,已经开始引起某些方面的注意和反应?
无从知晓。成年人的博弈场里,你很难分清哪些变化是对你有利的防护,哪些是暴风雨来临前气压的微妙改变,哪些又是对手故意布下的迷阵。你只能捕捉到这些涟漪,然后凭借有限的智慧和更有限的运气,去猜测水下的动静。
陈远开始尝试间断脱氧。最初几分钟,他感到一种细微的憋闷感,像是胸口压着一块不太重的湿毛巾,呼吸需要更主动地用力。他按照护士教的方法,缓慢而深长地吸气,再缓慢地吐出,感受着还有些粘连的肺叶在努力扩张。这过程并不舒服,伴随着伤口区域的隐痛和呼吸肌的酸乏。但他坚持着,像一个吝啬的商人,仔细盘算着每一次自主呼吸带来的、微小的“力量”积累。
下午,康复师到来时,陈远提出了一个要求:“我想试试,能不能自己用手臂撑着,坐起来一点。” 之前从躺到坐,几乎全靠李静和王芳费力地搬动。
康复师有些意外,但还是同意了,在一旁严密保护并指导。“非常好,陈先生,有这个主动性很好。我们先从摇高床头开始,你尝试用手肘和另一侧手臂配合,慢慢把身体往上挪。记住,不要用腰腹猛力,主要靠手臂和肩膀的力量,同时保持呼吸。”
这是一个极其缓慢、艰难且痛苦的过程。陈远咬紧牙关,用尚且完好的右臂和左臂肘部作为支点,一点一点地、像蜗牛一样将自己的上半身从倾斜的床面上“蹭”起来几厘米。每一厘米的移动都伴随着肌肉的颤抖和伤口的牵扯痛。汗水迅速浸湿了他的鬓角。但他没有停下,也没有求助,只是死死盯着前方的一个点,用意志力驱动着这具残破的身体。
李静在一旁看得心都揪紧了,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头。她想上前帮忙,被康复师用眼神制止了。
大约用了五分钟,陈远才勉强将自己挪动到一个更接近直坐的位置,尽管背后还需要床板的支撑。他停下来,大口喘着气,脸色发白,但眼睛里却有一种近乎狠厉的光芒闪过。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自主”,对他而言,不亚于一场战役的微小胜利。它证明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报废,证明他还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自己。这点控制感,在四面楚歌的绝境中,是比氧气还珍贵的东西。
康复师记录下这个进步,给予了肯定的评价,但同时再次强调必须循序渐进,绝对避免因过度用力导致伤口问题或晕厥。
身体上每一点自主性的恢复,都伴随着对现实处境的反复掂量,而这掂量,总是沉重的。
李静下午去了趟医院的结算中心,打印最新的费用清单。回来时,她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她把清单默默递给陈远。预缴的押金加上后来存入的教育基金,已经消耗过半。而陈远至少还需要一周多才能达到刘医生所说的“可以考虑出院”的最低标准,这还不算出院后可能需要的药物和复查费用。
陈远看着那串冰冷的数字,沉默了很久。然后,他让李静把王芳之前带来的、关于临时救助和慈善基金申请的材料再拿给他看。他看得很慢,很仔细,那些繁琐的条款、苛刻的条件、漫长的审批周期,像一道道无形的栅栏。他知道,就算申请,也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且,一旦开始申请,就意味着要将自己的困境和“麻烦”(包括可能存在的威胁)更多地暴露在官方或半官方的视野下,这会不会引来新的变数?会不会打乱他放出“风声”的部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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