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尝试,最终以小腿肌肉无法抑制的痉挛告终。陈远咬紧牙关,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任由那突突跳动的疼痛蔓延,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慢慢伸直腿,痉挛逐渐平息,留下一种酸软的虚脱感。进步是以毫米计算的,而挫折随时可能将这一点点积累打回原形。这就是康复,一场漫长而枯燥、必须独自承受绝大部分过程的跋涉。
天刚蒙蒙亮,李静就醒了,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轻手轻脚地给陈曦换好尿布喂了奶,她开始整理病房。将散落的东西归位,用湿毛巾仔细擦拭桌子和窗台,把昨晚的垃圾收好。这些琐碎的家务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带来些许秩序感和掌控感的事情。在做这些的时候,她能暂时不去想监控盲区、神秘符号,以及银行卡里日渐缩水的数字。
王芳很早就来了,手里提着热腾腾的粥和小笼包。“李静姐,你先吃点。陈大哥现在还不能吃这些,我让食堂准备了肉末菜粥,一会儿送来。”
李静道了谢,接过早餐,却没什么胃口。她掰开一个包子,慢慢吃着,目光落在还在沉睡的陈远身上。他的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是微蹙着的,嘴唇有些干裂。李静放下包子,拿起棉签蘸了温水,轻轻润湿他的嘴唇。
陈远醒了。睁开眼的瞬间,那里面没有刚睡醒的朦胧,而是一种立刻绷紧的警惕。直到看清是李静,眼神才略微松缓下来。“几点了?”他声音沙哑。
“刚六点。再睡会儿吧。”李静柔声说。
陈远摇摇头,示意李静把床摇高一些。他看向王芳,眼神带着询问。
王芳知道他在问什么,轻轻摇头,低声道:“符号还没有确切消息。不过,我朋友说,有点像是……以前工地或者运输行当里,有些人私下用来做记号的变体,但不完全一样。他还在找更懂行的人问。”
工地。运输。这两个词像针一样刺了陈远一下。江大川的产业,最早就是从承包土方工程和运输起家的。这会是巧合吗?还是对方刻意留下的、指向明确的挑衅?成年人的世界里,许多线索并非黑白分明,而是笼罩在灰色迷雾中,让你猜疑、联想、自我折磨,却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这种悬而未决的状态,本身就是一种消耗。
上午的康复训练时间到了。在医生和康复治疗师的指导下,陈远开始了比昨天更系统但也更艰难的训练。不再仅仅是尝试站立,而是在他人搀扶下,进行原地踏步、重心转移等基础动作。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胸腹部的伤口和粘连的胸膜,带来清晰而深刻的钝痛。他的双腿依然颤抖得厉害,像不是自己的一样,难以精确控制。
“好,很好,陈先生,保持呼吸,不要憋气。”年轻的康复师在一旁鼓励,双手稳稳地扶着他的手臂,“感受脚掌踩在地面的感觉,对,慢慢把一点重量压过去……”
陈远的额头上汗水涔涔,脸色因为用力而涨红,又因为疼痛而发白。他紧咬着后槽牙,全部的意志力都用在对抗身体的抗拒和疼痛上。他想走,哪怕只是一小步。但他做不到。他的身体背叛了他的意志,顽固地停留在虚弱和疼痛里。这种精神和肉体的割裂,是康复期最残酷的刑罚之一。你明明有强烈的意愿,却被困在一具不停拖后腿的躯壳里。
二十分钟的训练,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结束时,陈远几乎是被李静和王芳架着回到床上,瘫倒下去,剧烈地喘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汗水浸湿了病号服的后背。
康复师记录着情况,对李静说:“进步是有的,肌肉开始有主动收缩的意识了。但过程会比较慢,家属一定要多鼓励,也要监督他别太急,避免受伤。”
李静连连点头,送走康复师,拧了热毛巾给陈远擦汗。看着他紧闭双眼、疲惫不堪的样子,她的心揪成一团。她当然希望他快点好起来,但更怕他这样拼命会弄伤自己。
休息了将近一个小时,陈远才缓过劲来。他睁开眼,看着天花板,突然说:“静静,你把那个记账的本子拿来。”
李静心里一紧。那是她用来记录医院各项开销的小本子,一直藏在包里,不想让陈远看到烦心。“远哥,你先养身体,钱的事……”
“拿来。”陈远的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李静看了王芳一眼,王芳微微点头。李静只好从包里拿出那个普通的软皮本,递了过去。
陈远接过,手还有些抖。他翻开,一页页看去。手术费、麻醉费、材料费、药费、床位费、护理费……各项名目,密密麻麻的数字。预交的押金早已告罄,后面打着括号的“欠费”数额正在不断增加。还有一些零碎的开销:李静和孩子们吃饭的钱,买日用品的钱,给陈曦买奶粉尿布的钱……
数字是冰冷的,但它勾勒出的,是一个家庭财务生命线正在迅速失血的残酷图景。陈远知道家里大概的积蓄,照这个速度,支撑不了太久。工伤认定和赔偿是条漫长的路,何况现在连事故本身都还笼罩在江大川的阴影下,能否顺利认定为纯粹的工伤都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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