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的秋天来得特别早,才九月中旬,H市师范大学老校区的梧桐叶就黄了大半。巴掌大的叶子打着旋儿往下落,铺满了文学院门前的青石板路,踩上去“咔嚓咔嚓”响,像是踩碎了无数个秋天。
章临渊攥着张皱巴巴的报名表,蹲在三楼走廊尽头的窗户边,已经蹲了十分钟。
他在看门牌。
“校报编辑部”——五个魏碑体的大字,原本该是烫金的,如今金粉剥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些斑驳的残影,在午后的阳光里显得格外寒酸。木门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款式,刷着暗红色的漆,漆皮卷曲翘起,露出底下发黑的木头。门把手锈得厉害,挂着把老式挂锁,锁眼里还插着半截折断的钥匙。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股子气——阴冷、潮湿、带着陈年纸张的霉味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气息,正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往外渗。章临渊甚至能看见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灰色气丝,像蜘蛛网似的黏在门框周围。
他嘬了嘬牙花子,低声嘟囔:“好家伙……这地儿阴气咋比停尸房还重?文学院又不是医学院,藏这么多怨气干啥?”
话音刚落,门里突然传来一声敞亮的、带着浓浓东北大碴子味的吆喝:
“外头那小崽子!要进就进,搁门口蛄蛹啥呢?!跟个长虫似的在那儿拧劲儿,看得老娘眼晕!”
声音清脆利落,像刚出锅的锅包肉,又脆又亮。
章临渊愣了一下,站起身,拍了拍军训服裤子上沾的灰——没错,他今天穿的是军训发的迷彩服,洗得发白,膝盖处还磨破了两个洞,露出底下同样是军训发的绿色秋裤。这身行头配上他那张白白净净、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怎么看怎么像个刚入学啥也不懂的愣头青。
他推门进去。
“吱呀——”
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像是几十年没上过油。
编辑部里的景象让他又愣了愣。
不大的一间屋子,顶多二十平米,三面墙都是顶到天花板的铁皮档案柜,漆成军绿色,柜门上用粉笔写着年份:“1998-2002”、“2003-2007”……最近的一个写着“2015待整理”。靠窗摆着两张掉漆的木质办公桌,拼在一起,上面堆着小山似的稿件、报纸、还有几个豁了口的搪瓷缸子。
而正对着门的办公桌上,坐着个人。
是个姑娘,扎着高马尾,发绳是简单的黑色皮筋,额前散落几缕碎发。她穿着件宽松的黑色卫衣,胸前印着个褪色的摇滚乐队logo,下身是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膝盖处故意剪破,露出底下白皙的皮肤。此刻她正翘着二郎腿,脚上蹬着双匡威帆布鞋,鞋带系得松松垮垮。
最惹眼的是她嘴里叼着根烟——没点,就是那么干叼着,烟屁股被她咬得扁扁的。
她胸前挂着个工作牌,塑封的,用红绳子系着,上面打印着两行字:
编辑部部长·陈璇
H师大文学院2013级
陈璇抬起眼皮,丹凤眼上下扫了章临渊一圈,目光在他那身迷彩服上停留了三秒,嘴角勾起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名字?”
“章临渊。”
“哪儿人?”
“黑省鹤市。”
陈璇“啪”地把嘴里的烟拍在桌上——烟没点,但拍出了点火的气势。
“巧了!”她眼睛一亮,从桌上跳下来,帆布鞋踩在地砖上“啪嗒”一声,“我齐齐哈尔的!咱算半个老乡啊!”
她几步走到章临渊面前,个子不高,顶多一米六五,但气场足有两米八。她伸出手,不是握手,是直接一巴掌拍在章临渊肩膀上,力道大得他趔趄了一下。
“行啊小子,看着文文弱弱的,没想到是东北老乡!”陈璇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咋想起来报校报了?我看你资料,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大一新生?”
“是。”章临渊揉了揉被拍疼的肩膀,“想锻炼锻炼文笔。”
“文笔?”陈璇挑眉,走回办公桌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她随手从桌上那堆稿件里抽出一本厚厚的册子——《H市师范大学校报采访手册》,蓝皮,封面上还印着校徽。
她把册子“啪”地拍在桌上,当惊堂木使。
“小章同志。”陈璇忽然敛了笑,表情严肃起来,丹凤眼里透出审视的光,“作为一名记者——哪怕只是校报记者——你觉得,啥最重要?”
章临渊没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越过陈璇,落在她身后窗台上那盆半枯的绿萝上。叶子黄了大半,仅存的几片绿也蔫了吧唧,盆土干裂,边缘长了一圈白毛似的霉菌。更诡异的是,那盆绿萝周围缠绕着淡淡的黑气,像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刚碰过。
“情报。”章临渊收回目光,看向陈璇,“甭管多细的线索,多不起眼的细节,都不能漏。有时候真相就藏在那些被人忽略的角落里。”
陈璇眼睛眯了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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