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校长看着激愤的学生,看着地上那道刺目的血痕,他深吸一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种疲惫的安抚:“同学们,同学们!听我说!张默老师的事情,学校一定会彻查!林青莲老师的事情,如果属实,也绝不会姑息!国武同志……国武的问题,组织上会严肃处理!我向你们保证!但现在,请你们先冷静,回到教室去。救护车马上就到,一切等调查结果,好吗?”
他的保证在学生们听来苍白无力。彻查?处理?多少次这样的承诺最后都不了了之?国武不还是一步步高升,而张默和林青莲这样的好老师却落得如此下场?
就在这时,赵铁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不知是谁溅上的血点,他环视了一圈身边同样悲愤的同学们,突然用一种异常沉静,却带着巨大力量的声音,清晰地吐出了几个字:
“皇——览——揆——余——初——度——兮——”
这是《离骚》的开篇。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紧接着,陈薇含着热泪,用颤抖却坚定的声音接了下去:
“肇——锡——余——以——嘉——名——”
然后是两个,五个,十个……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七班的学生,五班的学生,所有在场的学生,无论男女,无论刚才是否动过手,此刻都挺直了脊梁,抬起了满是泪痕的脸,面向着脸色变幻不定的校领导们,面向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齐声诵念起来。他们的声音开始还有些杂乱,带着哽咽,但很快就变得越来越整齐,越来越洪亮,如同沉雷滚过天际,带着一种穿越千年、不屈不挠的力量: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
“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他们背诵着张默老师曾一字一句带着他们品读的诗句,那声音里再没有半分平日的朗诵腔调,而是充满了血性与悲怆。每一句诗,此刻都像一记重重的耳光,抽在试图用“冷静”、“前途”、“调查”来平息事端的校领导脸上;每一句诗,都是对张默老师风骨的深切怀念,是对林青莲老师凋零的无声祭奠,更是对国武以及他所代表的污浊权力的最激烈、最文明的控诉!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
“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茝。”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当背到“虽九死其犹未悔”时,所有的声音汇聚成一股磅礴的洪流,直冲云霄!许多学生已是泪流满面,但他们的眼神却异常明亮,紧紧盯着校领导,盯着地上那摊血,仿佛要将这信念烙印进这片土地。
周校长和他身后的领导们,在这突如其来的、整齐划一、蕴含着巨大精神力量的诵读声中,彻底哑然,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红,显得无比尴尬和狼狈。他们试图维持的秩序和权威,在这穿越千年的风骨之歌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可笑。他们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任何劝阻在这悲壮的集体吟诵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
“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
“固时俗之工巧兮,偭规矩而改错。”
“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
学生们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穿透墙壁,传向更远的地方。这已不是简单的背诵,这是一场青春的宣誓,一场用屈子的风骨、张默的热血、林青莲的冤屈共同铸就的、对不公与黑暗的最终审判。那声音,久久不散,仿佛连天地都为之动容。而地上那道暗红色的血痕,在《离骚》的韵律中,仿佛也重新活了过来,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关于风骨、牺牲与不屈的,永恒的故事。
磷火影像至此,缓缓黯淡下去。
章临渊看着那团熄灭的绿火,眉头紧锁,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震惊与困惑:“林老师……她怎么了?”
王员外的长辫如同拥有生命的蛇类,悄无声息地缠住了身旁一条桌腿,他那身象征着前朝身份的古董长衫,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风吹得猎猎作响,仿佛他内心也极不平静。他手指再次一弹,中央那团磷火重新亮起,但影像已经切换——
灯红酒绿,光影迷离。一个装修俗艳的KTV包厢里,霓虹灯光像妖冶的鬼眼,切割着空气中弥漫的昂贵烟酒、廉价香水和某种更肮脏的欲望气息。国武,正将一个穿着朴素、面容清秀姣好的女教师,粗暴地推进沙发最深的角落。他伸出粗短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捏住那女教师的下巴,迫使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冷酷:“林青莲,识相点!跟着张默那个穷教书的傻子有什么前途?他能给你什么?爱情?爱情能当饭吃吗?今晚陪好刘总,把他伺候舒服了,明天,我就能把你从那个又累又穷还没油水的语文组,调到轻松体面、机会多多的行政岗去。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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