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之上,并非只有莱恩一人在承受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在他身后数步之遥的、一片建筑阴影与阳光交织的模糊地带,莉莉娅·影歌如同一个没有生命气息、却蕴含着极致危险的完美雕塑,静静地伫立着。她全身都笼罩在仿佛能吸收光线的暗色斗篷中,只有几缕如同月华凝练而成的银发,顽皮地从兜帽的边缘滑出,在夹杂着寒意的微风中极其轻微地拂动。她那双翠绿得如同最纯净翡翠、却又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的眸子,并没有望向远方那令人极度不安的魔气源头,而是一眨不眨地、近乎贪婪地、专注地凝视着莱恩那挺拔而孤寂的背影的每一个细微轮廓。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从那背影散发出的、如同实质般的沉重压力,那是一种独自背负着整个防线、万千生灵存亡续绝的、令人窒息的重量。她冷漠依恋的性格,在此刻化为一种极致内敛、却坚不可摧的守护壁垒。她没有上前用言语安慰——那对她而言是多余且苍白的;她甚至刻意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与心跳,不发出丝毫可能打扰到他的声响;她只是站在那里,用自己的存在,用一种超越语言的方式告诉他: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是魔神降临,是彻底的、万劫不复的毁灭,她都会站在他身后,如同他最忠诚的影子,如同他最后的一道屏障,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直至形神俱灭。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却重若山岳的誓言,一种超越了一切世俗情感的、绝对的信赖与陪伴。她远超常人的敏锐感知,能清晰地捕捉到莱恩周身气息最细微的波动,那因极度专注而紧绷的肌肉线条,那微不可察却深沉无比的呼吸变化,都让她感同身受,心如刀绞,却又让她的意志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百炼精钢,变得更加坚定、不可动摇。她的陪伴,冰冷而沉默,却是这风暴前夜、这死亡倒计时的极致压抑中,莱恩所能获得的、为数不多的、真正的、足以温暖灵魂深处的慰藉与力量的源泉。
防线之内,与高塔上那极致压抑、近乎凝固的宁静形成了戏剧性反差的,是防线广场中心区域,一种带着绝望色彩的、病态的、近乎癫狂的狂热正在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在临时用粗糙原木和石块搭建起的高台上,格雷戈 如同被某种信念之火点燃的殉道者,奋力地挥舞着手臂,他的声音因极致的狂热忠诚与长时间的嘶吼而变得沙哑不堪,却反而更增添了一种歇斯底里的、蛊惑人心的力量。
“兄弟们!姐妹们!睁开眼睛看看吧!最后的时刻!决定我们命运的时刻就要来临了!那黑暗深渊中的魔物,正在酝酿着世间最邪恶、最恐怖的仪式!它们想毁灭我们的一切!但是!”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几乎刺破云霄,“但是我们不要怕!绝对不要怕!因为我们有莱恩陛下!有龙廷千年不灭的不屈意志!有至高无上诸神的庇佑和注视!” 他声嘶力竭地呼喊着,组织着大批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脸上写满了惶恐、不安以及对未来茫然失措的士兵、工匠、农夫和妇孺,进行着规模空前的大型祈祷仪式。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潮水般跪倒在地,双手死死地合十,或者紧紧攥着胸前那些粗糙的、却寄托了全部希望的护身符,在格雷戈极具煽动性的引导下,发出震耳欲聋的、混合着最深层恐惧与最卑微希望的祈祷与呐喊声,这些声音汇聚成一股庞大而混乱的声浪,扭曲着、翻滚着,直冲那被魔云笼罩的阴沉天际。格雷戈从心底里坚信,这汇聚了万千生灵最纯粹信念(哪怕是源于恐惧)的祈祷,能够形成一种强大的、无形的“信仰加持力场”,赋予守城将士们超越生理极限的无畏勇气和钢铁般的坚韧意志,甚至能引来冥冥之中那些沉睡或观望的神只的一丝怜悯与注视。这种在绝对绝境中寻求精神寄托与自我催眠的狂热,像失控的野火一样在防线的每一个角落蔓延,在一定程度上掩盖了人们内心最原始的恐惧,形成了一种悲壮而诡异的、如同集体狂欢般的战前氛围。格雷戈的脸因极度的激动与缺氧而涨得通红,他甚至感到一阵阵眩晕,但他认为这就是他所能为陛下、为龙廷所做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事——在最终的决战降临前,将所有人的精神力量,哪怕是建立在沙砾之上的恐惧,强行拧成一股绳,去迎接那注定到来的毁灭风暴。
与广场上那喧嚣、混乱、却透着虚张声势的狂热形成另一个鲜明对比的,是龙廷堡垒最深处,被重重最强力防护法阵与精锐卫队守护的核心战略仓库区。这里的气氛,是另一种极致的压抑——冰冷的精确与绝望的计算。法金总管那张平日里就难见笑意的脸上,此刻更是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凝重与苍白,仿佛瞬间老了十岁。他手里拿着厚厚一叠用特殊魔法墨水书写的物资清单,在一排排码放得如同棋盘般整齐划一、几乎望不到边的巨型物资箱架之间快速地穿行着,脚步急促却丝毫不乱,身后跟着几名表情同样严肃到近乎刻板、抱着厚重账本和测量工具的书记官。他的手指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器,飞快地掠过每一个箱体上标注着名称、编号、规格、入库日期乃至能量衰减系数的标签,口中以一种近乎没有情绪的、机械般的语速,念念有词地进行着战前最后一次、也可能是最彻底、最绝望的一次物资清点与分配预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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