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的惊醒,总是悄无声息的。
没有骤然的抽气,没有惊恐的呼喊,只是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氤氲水汽的杏眼,在午夜漆黑的房间里缓缓睁开,眼底残留着未散尽的梦境碎片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冷汗浸湿了额角,黏着几缕墨黑柔软的发丝,更衬得她脸色苍白,有种易碎的温婉。
她撑起身,纤细的手指拢了拢亚麻睡衣的领口,动作轻柔,带着一种习惯性的、试图维持仪态的克制。窗外,她独居的小院沉在墨一样的夜色里,老树的枝桠在风中轻轻摇曳,影子投在窗纸上,如同无声皮影戏。这里是村子的最边缘,再往外,便是无垠的荒野和沉默的山峦,一如她与这俗世刻意保持的距离。
她是槿,村里人眼中那个性情温顺、话语轻柔的作家兼画师,独自住在老院里,安静得像一幅褪了色的仕女图。他们觉得她有些孤僻,但那份始终如一的婉约气质,让人生不出恶感,只道是文人习气。
可只有槿自己知道,那温婉的表象之下,涌动的是何等惊心动魄的暗流。她是梦魇的使者,亲历并记录着无数扭曲的梦境;她是幽冥的使者,意识穿梭于生与死、真实与虚幻的边界。而最近,这双重身份带来的“馈赠”,变得愈发具体,也愈发残酷——她开始在自己的梦境里,遇见一系列的自己。
那些“槿”,穿着不同时代的服饰,身处光怪陆离的场景,拥有着截然不同的身份,却无一例外,顶着她这张温婉清秀、从未更改过的脸,并且,每一个“她”,都天然带着一种与所处环境格格不入的、属于“槿”本身的柔顺气质。
她坐到老旧的书桌前,就着昏黄油灯的光晕,翻开那本厚重的牛皮笔记本。指尖划过纸页,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这是她的“渡厄舟”,是她对抗那足以撕裂常人神智的、来自万千时空信息洪流的唯一依凭。
第一页,素描:一个穿着沾满油污却裁剪合身的粗布工装、戴着铆钉护腕的“她”,正微微俯身,调试一台巨大的差分机。** 她的侧脸线条柔和,眼神专注,但那份专注里,没有工程师常见的锐利或狂热,只有一种沉静的、近乎哀伤的温柔。旁边文字写道:“蒸汽工匠……我能记起指尖触碰冰冷黄铜齿轮时的小心翼翼,能记起机油和煤烟混合的气味中,她轻轻哼唱的一首古老摇篮曲。周围的工友觉得她安静得有些怪异,但她修理最精密零件时的那种耐心与轻柔,让他们信赖。然而,无人知晓,她在每一个齿轮咬合的声响里,听到了另一个世界亡魂的呓语。”
第二页,素描:一个身披残破深蓝军装、肩章模糊的“她”,站在一片焦土的战壕里。** 她没有持枪,而是蹲在地上,用一块相对干净的手帕,轻轻擦拭一具年轻士兵额头的血污。她的动作那么轻,那么专注,仿佛在完成某种神圣的仪式。背景是暗红色的天空和铁丝网的剪影,愈发衬得她身影单薄,但那温婉的侧影,却像这残酷地狱里一盏即将熄灭的、柔弱的灯。文字:“尉官……她不擅长嘶吼命令,却在包扎伤口时,手指稳得不可思议。炮火间歇,她会为濒死的士兵低声念诵安魂的诗篇,眼神空茫,仿佛已透过眼前的死亡,看到了更遥远的、幽冥的归途。她的温柔,在这种地方,成了最尖锐的酷刑。”
第三页,素描:一个穿着流线型银色作战服、头盔取下放在一旁的槿站在巨大的观景窗前,窗外是深邃的星空。*她没有看星图,也没有光注舰桥上的数据流,只是静静地看着一颗缓缓旋转的、冰蓝色的星球。眼神里没有探索的激情,只有一种近乎母性的、辽阔的忧伤。一缕柔软的发丝垂在颊边,破坏了作战服的冷硬感。文字:“星舰导航员……她计算航线的精准无可挑剔,但总在跃迁后的寂静里,感受到来自遥远生命星球上逝去梦境的呼唤。她能‘听’到那些灵魂在沉睡中的哭泣与欢笑,那些破碎的梦魇像星尘一样萦绕着她。她的温婉,使她成为了星辰间最敏感的‘接收器’,也成了最孤独的载体。”
槿的手指抚过这些画痕,指尖冰凉。每一个“她”,无论身份如何转换,环境如何险恶,那份内核的“温婉”从未改变。这温婉,是她们共同的身份印记,却也成了她们孤独的根源。在铁与血的战场,这份温柔显得如此不合时宜;在冰冷的机械与星辰之间,这份哀悯又如此沉重。
她是梦魇使者,所以能感知并承载那些时空里生灵的恐惧与痛苦;她是幽冥使者,所以能窥见生死边界流淌的哀伤与寂寥。而这双重身份,恰恰需要一颗极度敏感、甚至带有某种献祭般温柔的心,才能承担那无尽的负面信息流,而不至于立刻崩溃或变得冷酷。温婉,不是性格,是职责烙印下的生存姿态,也是一种永恒的诅咒。
她走到窗边,望着远处沉睡的村庄。那里有属于人间的、粗糙而真实的温暖。而她,这个看似温婉柔顺的女子,内里却是一个承载着无数时空碎片、倾听着万千梦魇与幽冥絮语的“容器”。这份双重身份,让她永远无法真正融入任何一处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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