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性残留?沈砚舟的?曼陀罗夫人的?还是别的什么?萧凛脑子里嗡嗡作响,他一步步走到榻边,看着林昭苍白如纸的脸,看着她即使在昏迷中依然紧蹙的眉头,看着她散落在枕畔、黑得没有一丝光泽、却不知何时在鬓角处悄然钻出几缕刺眼银白的发丝。
那白发不多,只有寥寥数根,夹杂在乌黑之中,却像雪落在墨上,触目惊心。
她才多大?二十出头?红颜未老,鬓已先秋。
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恐慌和痛楚猛地攫住了他。他想起她站在盐工暴动的人群前单薄却挺直的背影,想起她在太湖画舫上冷静下令点燃震天雷的侧脸,想起她爬过污秽涵洞后灰败却依旧清亮的眼睛……她一直在燃烧自己,用那看似单薄的身体,扛着这座摇摇欲坠的江山,扛着他的理想,也扛着无数人的期望。
而他却没能护住她。他甚至……还要把她继续推向更危险的漩涡中心。
“出去。”他听到自己说,声音沙哑得可怕。
太医和何三娘不敢多言,低头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暖阁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炭火静静燃烧,发出细微的噼啪声。窗外,天色大亮,丧钟不知何时停了,但皇宫方向的骚动似乎更清晰了些,隐约有号角声传来。
萧凛在榻边坐下,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轻轻拂过林昭鬓边那几缕白发。触感冰凉,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断。他猛地缩回手,紧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血痕。
“阿昭……”他俯下身,将额头抵在她冰凉的手背上,滚烫的液体终于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浸湿了她的手指和锦褥,“对不起……是我没用……”
他以为给了她权力,给了她庇护,就能让她施展才华,实现抱负。却忘了这权力的游戏本身就是一架绞肉机,会吞噬掉所有靠近它的人,尤其是像她这样,不肯妥协,不肯后退,永远冲在最前面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林昭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视线先是模糊,然后渐渐清晰,对上了萧凛通红的、布满血丝和泪痕的眼睛。她愣了一下,随即想扯出一个笑容,却因为干裂的嘴唇而作罢。
“哭什么……”她气若游丝,右手费力地抬起一点,想去碰他的脸,“难看死了……”
萧凛抓住她的手,紧紧贴在脸颊上,感受着她微弱的温度。“阿昭,我们不争了,好不好?”他声音哽咽,“这皇帝,我不做了。我带你去江南,去塞北,去找天下最好的大夫,我们离开这里……”
林昭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目光渐渐清明,也渐渐坚定。她轻轻摇了摇头,尽管这个动作让她眼前发黑。
“又说傻话。”她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是萧凛,是天佑皇帝选定的继承人,是这天下……现在最需要的人。你不能走,我也不能。”
“可是你的身体……”
“死不了。”她打断他,目光落在自己被他握着的手上,又缓缓移向他肩后窗外,“我答应过盐工,要补发他们的工钱。答应过你,要看着你君临天下,开创一个清平世道。答应过我自己……要把沈砚舟留下的毒瘤,一个一个,都剜干净。”
她顿了顿,积蓄了一点力气,继续说,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太医的话,我迷迷糊糊听到了。油尽灯枯?那就让我在灯枯之前,把该照亮的都照亮。萧凛,这条路,是我们自己选的。跪着,也要走完。”
萧凛看着她眼中那簇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火苗,心中翻江倒海,痛楚、怜惜、敬佩、爱意……种种情绪交织,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他知道,劝不动她。从来就劝不动。
他低下头,吻了吻她冰凉的指尖,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将她鬓边那几缕白发,仔细地拢到耳后,用乌黑的发丝尽量遮掩住。
“在我眼里,你永远是那个在乱葬岗醒来,骂我装疯卖傻的丫头。”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温柔,“一根白头发,不算什么。”
林昭看着他笨拙而珍重的动作,看着他眼底深切的痛楚和温柔,鼻子忽然有些发酸。她别开眼,看向床顶繁复的绣花。
“外面……怎么样了?”她问,转移了话题。
萧凛神色一正,将目前的局势快速说了一遍:皇帝驾崩,宫中部分被“烛龙”控制,二皇子被放出,裴照大军在外待命,朝堂势力胶着。
“我准备,”他沉声道,“一个时辰后,强行进宫。带着那份从‘静思堂’找到的诏书,不管它是真是假。裴照的人会在信号发出后攻击他们控制的城门,里应外合。”
“太冒险。”林昭蹙眉,“那份诏书有疑点,他们会借此攻击你矫诏。二皇子被放出,就是他们准备的另一个棋子。硬拼,就算赢了,也是惨胜,而且名分上始终有亏。”
“那怎么办?等他们‘共议’出新君?那绝不会是我。”萧凛眼中闪过一丝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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