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是那种将明未明的灰蓝色。荒野上的枯草覆着霜,踩上去嚓嚓响,像踩碎了什么脆东西。风小了,但更冷了,吸进肺里,冻得人脑仁子都发木。
队伍最前面的斥候伏在马背上,一动不动,只有抬起的手在灰暗的光线里比划着:前方,有东西。不是人,至少,现在没看见人。
带队的老兵头子姓韩,是个什长,脸上有道从眉骨斜到嘴角的疤,在裴照手下干了十几年斥候,鼻子比狗还灵。他轻轻滑下马,整个人几乎贴在地上,像条蜥蜴似的往前爬了几丈,停在一丛半人高的枯蓬草后面,侧着耳朵听。
林昭被两名骑兵护着,也下了马,握着裴照给的短刀“破军”,手心有些潮。她学着韩什长的样子,屏住呼吸,努力捕捉风里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起初只有风声,呜呜咽咽的。然后,她听到了。
不是脚步声,也不是马蹄声。是一种……悉悉索索的、仿佛很多细小的东西在草丛里爬动的声音。间或,还有一两声极其轻微的、像是金属磕碰的“叮”,轻得几乎以为是错觉。
韩什长慢慢退了回来,脸色在熹微的晨光里有点发青。他凑到林昭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难以置信的意味:“是绊索……还有捕兽夹子,铁蒺藜。他娘的,铺了得有小半里宽。”
林昭心一沉。绊索、捕兽夹、铁蒺藜……这不是军队大规模截杀的路数,倒像是山匪流寇,或者某些见不得光的私家武装,用来对付小股人马、延缓速度的阴损手段。沈砚舟的“影子”,已经把手伸到这么远的地方了?
“能绕吗?”她问。
韩什长摇摇头,指了指两侧。左边是一片结了薄冰的沼泽地,在晨光下泛着惨白的光,咕嘟咕嘟冒着可疑的气泡;右边是乱石嶙峋的陡坡,马根本上不去。“就这一条道。看来是算准了咱们会走这儿。”
“清理掉。”林昭没有犹豫,“要快。他们布了这些东西,人肯定就在附近不远。”
韩什长点头,打了个手势。立刻有七八个身手最利索的老兵下马,抽出短刀,小心翼翼地摸上前去。他们就像在雷区里跳舞,每一步都踩得心惊胆战,用刀尖轻轻拨开枯草,挑断涂了泥伪装的绊索,再用树枝小心翼翼地触发或移开捕兽夹。铁蒺藜就麻烦些,得一颗颗从冻土里抠出来,稍不注意就扎一手血。
进度很慢。天光却一分一秒地亮起来,灰蓝褪去,东边云层渗出一线惨淡的鱼肚白。林昭抬头看了看天色,心里那股不安越来越浓。太安静了,除了清理障碍的轻微响动,四周静得可怕。这种安静,就像是暴风雨前憋着的那口气。
“不对劲……”她喃喃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破军”粗糙的刀柄。
话音未落!
“咻——咻咻——!”
刺耳的破空声骤然从两侧的乱石坡和沼泽地边缘的芦苇丛里响起!不是箭,是弩!短小精悍的弩箭,借着晨光掩护,像一群毒蜂,劈头盖脸地射向正在清理道路的士兵和后面等待的队伍!
“埋伏!”韩什长嘶吼一声,一把将林昭扑倒在地,厚重的身躯压在她上面。几乎同时,几支弩箭笃笃地钉在他刚才站立位置后面的马鞍上,箭尾兀自颤动。
惨叫声立刻响起!猝不及防之下,有三四个清理障碍的士兵被弩箭射中,闷哼着倒下。马匹受惊,嘶鸣着人立而起,队伍一阵骚乱。
“别乱!举盾!向中间靠拢!”带队的骑兵校尉是个黑脸汉子,嗓门极大,瞬间压住了混乱。骑兵们训练有素,虽然遇袭,但并未溃散,纷纷取下挂在马鞍旁的小圆盾,护住要害,同时拔刀,寻找敌人。
弩箭来自两个方向,交叉射击,显然埋伏的人不少。但奇怪的是,一轮急射之后,攻击并没有继续,石坡和芦苇丛里又恢复了死寂,只有受伤士兵压抑的呻吟和战马不安的响鼻声。
“他们在耗我们。”林昭被韩什长拉起来,背靠着一块凸起的岩石,低声快速说道,“不清掉那些绊索铁蒺藜,我们大队人马冲不过去。清理,就成了活靶子。不清理,就被钉死在这里。他们在等……等我们急躁,或者等天亮,看得更清楚。”
黑脸校尉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刚才一支弩箭擦破了他的脸颊。“那怎么办?冲过去?马踩上那些玩意儿,非死即伤!”
林昭脑子飞快地转。硬冲损失太大,而且谁知道前面还有没有第二道、第三道障碍?耽搁在这里更不行,时间……
她的目光落在那些被触发或移开的捕兽夹和铁蒺藜上,又看了看两侧的地形,忽然问:“韩什长,咱们带了多少备用的马鞍、毯子、还有……那些缴获的狄人皮袄?”
韩什长一愣,随即明白了什么,眼睛一亮:“有不少!天冷,兄弟们多带了铺盖!皮袄也有十几件!”
“快!都拿出来!”林昭语速加快,“厚的毯子,皮袄,铺在路上!盖住那些铁蒺藜和剩下的捕兽夹!马鞍也垫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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