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寿辰,是京城入秋后最大的一桩热闹。
从三天前起,各条主要街巷就开始扎彩坊、挂红灯。到了正日子这天,从皇城到各王府、官邸,一路更是张灯结彩,亮如白昼。空气里飘着酒香、肉香、脂粉香,还有烟花爆竹燃放后那股子呛人却又喜庆的硝烟味。丝竹管弦之声从深宫内苑隐隐传来,被夜风扯碎了,飘飘忽忽地散在京城上空,像给这座沉肃的城池罩了层轻飘飘的、不大真切的喜气。
榆林巷离皇城远,那股子热闹劲儿传过来,也只剩点模糊的余韵。林昭站在小院里,抬头看了看东南方向那片被灯火映红的夜空。今晚宫中大宴,百官云集,是个好日子——对某些人来说,也是个趁乱办事的好时机。
萧凛午后派人递了消息,说刑部侍郎张嵩今日“偶感风寒”,告了病,未赴宫宴。果然。狐狸尾巴要动了。
院里没点灯,只有邻家屋檐下挂着的寿字灯笼透过来些微昏黄的光,勉强勾勒出院墙和那棵老槐树的轮廓。林昭穿着一身利落的深灰色短打,头发紧紧束在脑后,脸上蒙了块同色的布巾,只露出一双眼睛,在黑暗里亮得惊人。
她在等。等约定的信号。
亥时初刻(晚上九点),远处皇城方向传来一阵更为喧腾的鼓乐声,大概是寿宴正到酣处。就在这时,院墙外传来三声极轻的、仿佛野猫挠墙的声响。
林昭立刻动了。她像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出院门,没入巷子更深的黑暗里。巷口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车夫戴着斗笠,看不清脸。林昭拉开车门钻进去,马车立刻启动,不疾不徐地朝着城外方向驶去。
车里已经坐着一个人,是陈禹,同样一身夜行装束,脸上抹了炭灰。
“都安排好了?”林昭低声问。
“都妥了。”陈禹的声音绷得紧紧的,带着临战前的兴奋和紧张,“殿下亲自带队,埋伏在乱葬岗东、西、北三个方向。南边临河,是死路。张嵩府里的眼线回报,一个时辰前,他带着两个心腹长随,赶着一辆装‘药材’的马车从后门走了,看方向就是奔乱葬岗。咱们的人一路跟着,没丢。”
“多少人护卫?”
“就那两个长随,都是练家子,但不算顶尖。张嵩自己也会些拳脚,不过年纪大了,不足为虑。”陈禹顿了顿,“殿下担心他还有后手,或者……根本就是个诱饵。”
林昭点点头,没说话。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行驶,车轮碾过石板的声音在夜里传得老远。她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看了看,街道两旁的人家大多门户紧闭,偶有几扇窗里透出暖黄的灯光,映着窗纸上模糊的人影。寻常百姓家的夜晚,与皇城里的笙歌燕舞、权力场中的暗流汹涌,像是两个全然不相干的世界。
马车出了城,沿着官道走了一段,便拐上一条崎岖的土路。路越来越窄,两旁的树木和荒草越来越密,夜风穿过枝叶,发出呜呜的怪响,像无数人在低声呜咽。空气里的味道也变了,城里的烟火气、脂粉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泥土、腐烂植物和……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乱葬岗到了。
马车在一个隐蔽的岔路口停下。林昭和陈禹下了车,车夫立刻将马车赶到更深密的树林里藏好。两人伏低身体,借着月光和荒草的掩护,朝着岗子上摸去。
乱葬岗名副其实。大大小小的坟包杂乱无章地堆着,许多连墓碑都没有,只有一块烂木板或者几块石头勉强做个标记。年深日久,不少坟包塌陷了,露出里面朽烂的棺材板或森森白骨。夜风吹过,荒草起伏,磷火点点,飘飘悠悠,像是无数冤魂提着小小的、绿色的灯笼在游荡。那甜腥的腐臭味更浓了,混杂着泥土和夜露的潮气,直往人鼻孔里钻,粘在喉咙口,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林昭屏住呼吸,尽量用嘴巴轻轻吸气。脚下踩着的泥土松软潮湿,不知掺了多少骨殖和腐物。她跟着陈禹,沿着事先勘察好的路线,小心翼翼地绕过一个又一个坟包,朝着岗子深处一处相对平坦、背风的地方摸去。
那里已经隐隐有火光晃动,还有人压低了嗓音的说话声。
两人在一块半塌的、爬满枯藤的坟包后伏下身。林昭轻轻拨开眼前的枯草,向前望去。
大约二十步开外,果然停着一辆带篷的马车。车旁点着一盏气死风灯,昏黄的光晕照出三个人影。一个穿着深褐色常服、身材微胖的中年人,正是刑部侍郎张嵩。他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眉头紧锁,不时警惕地四下张望。另外两个精悍的汉子,一个在马车旁警戒,另一个正拿着铁锹,在车旁一块看起来是新土的地方奋力挖掘,已经挖出了一个不小的坑,旁边堆着两个不小的木箱。
“快点!磨蹭什么!”张嵩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急躁,在寂静的坟地里显得格外清晰,“埋深些!处理干净了,赶紧走!这鬼地方……”
挖坑的汉子闷头苦干,铁锹铲进土里,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每一下,都像铲在人的心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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