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停止呼吸的。
她只记得爆炸的光,刺得眼睛生疼。然后是坠落,身体像被扔进碾碎机,骨头一节节裂开,又在意识深处拼回去。再后来,什么都没有了。只有黑,和怀里那一点温热。
现在,她醒了。
痛感从右腿炸开,像是有根钢筋斜插进去,卡在骨缝里动弹不得。左臂软塌塌地压在身下,麻木得不像自己的。她试着动手指,指尖传来湿冷黏腻的触感——是血,混着水洼里的泥浆。头顶是塌陷的天花板,混凝土块悬在半空,像随时会砸下来的棺盖。
她没去管这些。
她先低头,看怀里的婴儿。
小东西还在。蜷缩在她胸前,脸埋在布料褶皱里,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每一次吸气,胸口都只是极轻地起伏一下,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可她能感觉到,那点温热没断。就像风中残烛,摇摇晃晃,却固执地不肯熄灭。
林夏收紧手臂。
这个动作牵动全身伤口,疼得她眼前发黑。但她没松手。她把婴儿更紧地护进怀里,用体温去裹住那点将熄的火苗。
戒指碎片贴在手腕内侧,还烫着。S型纹路在皮肤下跳动,一下,又一下,和她的脉搏同步。她忽然觉得这纹路不像程序,倒像活物的脉动,从她身体里长出来的一样。
四周死寂。
只有头顶管道滴水,一滴,一滴,敲在水洼里,声音空旷得吓人。远处,断裂的电缆偶尔迸出一点蓝火花,像垂死生物的抽搐。那点光映出倾倒的培养舱残骸,金属扭曲成怪异的形状,像巨兽的骸骨。
突然——
“滋……滋……”
一声断续的电流音响起。
来自不远处。
林夏眯眼望去。是那辆婴儿车的残骸。轮子歪斜,车身焦黑,可控制面板上的指示灯竟还在闪,红一下,蓝一下,频率缓慢而规律。
她屏住呼吸。
那频率……和婴儿的心跳,一模一样。
她猛地低头看孩子。小小的胸口,正随着那闪烁的灯光,极其微弱地起伏。
“不……”她喉咙发干,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别来这套了……”
话没说完,一口带血的唾沫涌上喉头,她咳了出来,落在手背上,腥苦。
味道很怪。
不是单纯的血腥味。混着一股淡淡的、甜腻的香气——樱花香精。还有烧焦塑料的刺鼻气味。两种味道纠缠在一起,钻进鼻腔,让她太阳穴突突地跳。
她忽然想起沈墨寒说过的话:“他们用气味锚定记忆。樱花味,是你母亲的味道。”
可她母亲早就死了。
死在一场大火里。
她咬住下唇,用力到尝到新的血味。
心跳忽然加快。
眼前一黑。
——她看见自己抱着婴儿在跑。身后是燃烧的实验室,火焰舔舐着墙壁,将一切染成血色。她听见警报声,尖锐得刺穿耳膜。她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往前冲。
就在通道尽头,火光里站着一个人。
沈墨寒。
他半边身子被火吞没,可仍站在那里,朝她伸出手。
“林夏。”他喊她,声音穿过烈焰,“接住她。”
她想应他,可喉咙像被堵住,发不出声。她只能看着他,看着他的影子在火中越来越淡。
然后,他消失了。
“不!”林夏猛地睁眼,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刺得生疼。
她大口喘息,胸口剧烈起伏。怀里的婴儿被惊动,小小的身体抖了一下,发出一声极细的呜咽。
林夏立刻屏息,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哄:“没事了……妈妈在……”
“妈妈”两个字出口,她自己都怔了一下。
系统机械音就在这时响起。
冰冷,毫无情绪,却像从四面八方渗出来,钻进耳朵:
“情感模块已激活。第八代容器同步率:87%。”
林夏浑身僵住。
她盯着婴儿裸露的脖颈。那里,S型纹路正缓缓浮现,幽蓝的光,像电路板上的电流。
“如果连‘妈妈’这个词都是预设指令……”她盯着那抹蓝光,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那我为什么宁愿死也不松手?”
她掐进掌心,指甲割破皮肤,痛感让她清醒。
“若我是程序,为何会怕失去她?”她继续问,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抠出来的,“若她是容器,为何我会心疼?”
她闭上眼。
又一段记忆浮现。
——手术室,无影灯惨白。慕清欢躺在金属台上,双手被固定,脸上全是泪。她看着她,嘴唇颤抖:“林夏……我不是不想爱你……是我不能确定……那是真的。”
林夏猛地睁眼。
她低头看怀里的孩子,看她皮肤下流动的蓝光。
“所以你也这样过?”她低语,声音发颤,“不确定……那是不是爱?”
她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可我现在知道了。”她将婴儿更紧地搂住,额头抵着她的小脑袋,“我不需要谁告诉我这是真是假。我只知道——我不能放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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