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顺着彩绘玻璃窗的纹路缓缓流淌,在教堂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的光斑挪了半寸,慵懒得如同蜷在壁炉边打盹的猫。墨晔靠在雕花长椅上,指尖百无聊赖地敲着膝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深色斗篷下若隐若现,带着种漫不经心的痞气。他目光扫过祭坛旁堆叠的经书,忽然来了兴致,起身时,斗篷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小阵微风,将最外侧一本经书的书页吹得轻轻颤动,露出内里泛黄的纸页和密密麻麻的烫金文字。
他随手抽出那本经书,封面是磨损的棕色皮质,边缘处的纹路已被岁月磨得光滑,烫金的书名在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像沉淀了百年的老酒。墨晔翻书页的动作不算轻柔,纸张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教堂里格外清晰,像春蚕啃食桑叶。他看得漫不经心,眼帘半垂着,兜帽边缘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偶尔轻撇的嘴角,唇线分明,此刻正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泽维尔正在整理祭坛上的银质烛台,指尖拂过冰凉的烛台表面,将凝固的蜡泪轻轻剥落。听见那翻页声,他动作顿了顿,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侧头望去,只见墨晔指尖夹着书页,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上,神情里瞧不出什么情绪,可那身与教堂圣洁氛围格格不入的气息,却像墨汁滴入清水,在空气中缓缓晕开。泽维尔的眉头微微皱起——堕天使翻阅圣典,这画面本身就透着股荒诞,像黑夜里闯入白鸽巢的乌鸦,羽翼上的戾气与周遭的圣光撞在一起,生出种诡异的张力。
他没作声,转身继续擦拭烛台,银质的反光映在他粉水晶般的眸子里,漾起细碎的光斑。可注意力却总被那“沙沙”的翻页声牵扯,像有根无形的线,在他心头轻轻拨弄。直到一阵低低的笑声突然响起,打破了教堂的宁静。
那笑声不响,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像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激起圈圈涟漪。墨晔的肩膀微微颤动,指尖点在书页上,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纸页,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内容,连深紫近黑的眸子里都漾起了细碎的笑意,带着点痞气,又藏着几分冷冽,像寒冬里结了薄冰的湖面,底下藏着汹涌的暗流。
泽维尔的眉头彻底拧了起来,握着烛台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他转过身,黑色神父服的衣摆随着动作划出一道利落的直线,衣料垂坠的弧度勾勒出他清瘦却挺拔的身形。粉水晶般的眸子里带着明显的不悦,像被惊扰的小鹿,眼底蒙着层薄冰:“请问这位恶魔先生在笑什么?”
“恶魔先生”四个字被他说得不轻不重,尾音却微微上扬,透着神职人员对黑暗存在的天然疏离。阳光落在他紧绷的侧脸上,将下颌线的弧度勾勒得格外清晰,连垂在额前的金发都仿佛带上了点倔强的意味,几缕发丝被阳光染成金红色,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像镀了层金边。
墨晔闻声抬眼,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快得像从未出现过,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他合上书页,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目光落在泽维尔身上,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情绪,却字字带着锋芒,像淬了冰的匕首:“不好意思,只是觉得这个经书写的很伪善,不是吗?”
他将经书往长椅上一放,书页“啪”地弹开,恰好停在某一页。“上面写着‘众生平等,天主爱世人’,”墨晔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刺破了教堂里的圣洁氛围,空气中的檀香仿佛都凝固了几分,“可我怎么记得,当年有人因为说了句真话,就被你们这位‘博爱’的天主,亲手打入了地狱?”
他往前倾了倾身,兜帽下的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射向泽维尔,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灵魂深处:“书上说‘不可谎言,不可陷害’,可那些站在审判庭上,用伪证将我钉死在耻辱柱上的天使,如今不还披着圣洁的外衣,享受着天堂的荣光?”
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半明亮,一半晦暗,像他此刻的神情——既有对过往的憎恨,又有对现实的嘲弄。“你们捧着这本写满漂亮话的书,祈求天主的恩赐,可你们真的知道,这位天主的宝座下,埋着多少被碾碎的真相吗?”
泽维尔被他问得一窒,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胸前的十字架,冰凉的金属硌得皮肤生疼,却让他混乱的心绪稍稍定了定神。他想说“经书所言皆是真理”,想反驳“天主的审判从无错漏”,可话到嘴边,却被墨晔眼底那抹浓重的嘲讽堵了回去。那些深夜里反复出现的、关于审判庭的模糊碎片,此刻突然在脑海里翻腾——被圣光掩盖的阴影,天使们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还有天主那双看似悲悯、实则冷漠的眼睛……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声隐忍的呼吸,胸口起伏微微加速:“经书承载着信仰,不是你可以随意诋毁的。”他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像风中摇曳的烛火,明明灭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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