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伯的杂货铺开在码头一条不起眼的小巷里,门脸不大,货架上堆满了针头线脑、油盐酱醋,还有从香港走私来的洋火、洋皂。铺子后面连着个小院,院墙很高,墙上爬满了枯萎的爬山虎。陈霄就藏在小院角落那间堆放杂物的偏房里。
偏房没有窗,只有一扇窄门,白天也要点灯。昏黄的油灯下,陈霄坐在一张破旧的藤椅上,面前摊开着一叠纸——是程世杰留下的那些证据的抄本。刘老伯昨晚熬了一夜,用复写纸誊抄了三份,字迹虽然潦草,但关键内容都清晰可辨。
陈霄逐页翻看着。
账目明细、合同副本、电报底稿、照片……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
民国二十八年三月五日,丰亨洋行从兵工署储备库调拨特种钢材五吨,用途标注“民用机械制造”。同日,上海黑市出现同批次钢材,被日本三井商社收购。
二十八年五月,国际红十字会援助的盘尼西林一万两千支运抵重庆,分配记录显示仅有七千支下发至各医院。次月,上海租界黑市出现贴有红十字会标签的盘尼西林三千支,售价为重庆官价的十五倍。
二十八年七月,孔令侃通过“四海货运”向上海发运三批“机械设备”,报关单注明为“废旧金属回收”。实际货物为:精密机床零部件两吨、无缝钢管一吨半、特种铜合金八百公斤。收货方“协昌贸易行”,实际控制人为日本海军“梅机关”。
陈霄的手在微微发抖。
不是害怕,是愤怒。
前线将士在用血肉之躯抵挡敌人的钢铁洪流,后方这些人,却在把制造钢铁的原料、救治伤员的药品,一船一船地运给敌人。
这已经不是发国难财了。
这是……通敌卖国。
他继续往下翻。
照片部分更致命。张维义和影佐祯昭的合影、周明德在“樱花屋”与林文忠密谈的偷拍照、孔令侃与日本商社代表会面的场景、还有几张……是军统内部某些人与日本人接触的照片。
虽然模糊,但陈霄认出其中一张照片上的人——是军统局本部机要处的一个副处长,姓郑,之前在一次会议上见过。
难怪沈醉要小心。
难怪戴笠要把调查控制在最小范围。
这个网,织得太大了,牵扯的人太多了。
陈霄放下抄本,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
油灯的火苗在跳动,将他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拉得很长,随着火光摇曳,像某种挣扎的怪物。
他该怎么办?
把这些证据公布出去?交给谁?报纸?政府?军委会?
张维义现在是兵工署的实际掌控者,孔家在政商两界的势力盘根错节,军统内部也有他们的人。这些证据一旦交出去,很可能石沉大海,甚至……会反过来要了他的命。
可不交出去,难道就让这些人继续为所欲为?
“陈先生。”门外传来刘老伯压低的声音,“我能进来吗?”
陈霄睁开眼:“请进。”
门推开一条缝,刘老伯端着个托盘进来,上面是一碗粥、一碟咸菜、两个窝头。“吃点东西吧,您从昨天到现在就没怎么吃过。”
陈霄接过托盘,放在旁边的小凳上:“谢谢刘伯。外面有什么消息吗?”
刘老伯在门槛上坐下,掏出一杆旱烟袋,点上,深深吸了一口:“风声越来越紧了。张维义的人把码头、车站、主要路口都设了卡,搜查得很严。听说连出城的山路都有人把守。”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革新公司那边,魏工、苏经理、孙队长,都被带走了。但张维义没把他们关进大牢,而是‘请’到了兵工署招待所,好吃好喝伺候着,就是不让出门。”
“这是要软禁他们,逼他们交出‘火龙箭’的技术。”陈霄说。
“对。不过魏工那人您知道,倔得很。张维义派了技术处的人去跟他谈,他要么装傻,要么扯些听不懂的技术名词,把那些人绕得晕头转向。”刘老伯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听说张维义气得拍桌子,但又不敢真动魏工——‘火龙箭’的技术资料都在魏工脑子里,他要是出了事,张维义没法跟上面交代。”
陈霄稍微放心了些。
魏国华聪明,知道怎么周旋。只要他咬死不松口,张维义就没办法。
“白玫瑰呢?”陈霄问。
“她……”刘老伯的笑容消失了,“失踪了。”
陈霄的心猛地一沉:“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下午。她本来在报社写稿,后来接了个电话,就匆匆出去了。再也没回来。报社的人找了一晚上,没找到。她公寓里也没人,东西都在,不像是自己走的。”
陈霄握紧了拳头。
张维义动手了。
他控制了兵工署,软禁了革新公司的人,现在又对白玫瑰下手……这是要清除所有知道他秘密的人。
“我让联系的几个人呢?”陈霄问。
“白玫瑰联系不上。沈醉那边……”刘老伯摇摇头,“我侄子传话回来,说沈处长这两天都不在局里,说是去成都出差了。至于戴老板,根本见不到,连话都传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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