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工署的小茶室设在办公楼后院,青砖灰瓦,临着一小片竹林。推开木格窗,能听见风吹竹叶的沙沙声,也能闻到隐约的茶香。
俞大维已经在茶室里等着了。
他今天没穿军装,而是一身深灰色长衫,坐在藤椅上,面前的红泥小炉正煮着水,白气袅袅。见陈霄进来,他微微颔首,指了指对面的座位。
“坐。”俞大维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陈霄依言坐下,看着俞大维熟练地温壶、置茶、冲泡。手法行云流水,一看就是老茶客。热水注入紫砂壶的瞬间,茶香四溢——是上好的龙井。
“尝尝。”俞大维将一小杯茶推到陈霄面前,“杭州来的,今年的新茶。朋友捎来的,不多,就二两。”
陈霄端起茶杯,先闻香,再小口品啜。茶汤清亮,香气馥郁,入口微苦,回甘悠长。
“好茶。”他放下茶杯。
俞大维没有接话,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慢慢喝着。茶室里很安静,只有煮水声和竹叶声。
喝完了三泡茶,俞大维才开口:“陈霄,你跟我说实话。”
他的目光很沉,像是能看穿人心:“实验室那件事,真是意外吗?”
陈霄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躲闪:“不是。”
“我就知道。”俞大维叹了口气,“泄压阀的事,技术处的人看过了。他们说,断裂面有加工痕迹,很隐蔽,但瞒不过懂行的人的眼睛。是有人故意做的。”
陈霄点头:“我也看出来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俞大维问,“报警?找军统?还是……自己查?”
陈霄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署长,如果我猜得没错,您已经知道是谁做的了,对吗?”
俞大维的手顿了一下。
他放下茶杯,看向窗外摇曳的竹影,许久,才缓缓说:“李国强失踪了。三天了。他那个实验室的同事说,爆炸前一天晚上,看见他在车间里加班,说是要‘再检查一遍泄压阀’。”
茶室里又陷入了沉默。
陈霄等着下文。
“李国强这个人,”俞大维继续说,“技术不错,但性格孤僻,不太合群。他以前在德国留过学,回来后在汉阳兵工厂干过两年,后来调来重庆。档案很干净,背景调查也没问题。”
“但您怀疑他。”
“不是怀疑,是确定。”俞大维转回头,目光锐利,“爆炸当天下午,李国强去了一趟邮局,寄了一封挂号信。邮局的记录显示,收件地址是上海虹口区的一个信箱。”
陈霄的心跳加快了:“收件人是?”
“铃木健一。”俞大维一字一句地说,“东京帝大的教授,日本军工界的顾问。也是……周明德的老师。”
所有线索都连上了。
陈霄从怀里掏出那几张照片,放在茶桌上:“这是从李国强住处找到的。”
俞大维拿起照片,一张张看过去。看到最后那张李国强和亨特在咖啡馆的偷拍照时,他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怡和洋行……”他喃喃道,“英国人掺和进来了?”
“不是掺和,”陈霄说,“很可能,怡和洋行就是‘银狐’的掩护。利用外交豁免权和贸易渠道,为日本间谍网提供掩护和后勤。”
俞大维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睛里有了血丝:“周明德呢?他是铃木健一的学生,李国强又是他的同事……他脱不了干系。”
“但我们现在没证据。”陈霄说,“周明德很谨慎,几乎不出错。李国强死了,这条线就断了。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我们能让周明德自己动起来。”陈霄身体前倾,压低声音,“李国强死了,周明德一定会紧张。他需要确认李国强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也需要向上线报告情况。这个时候,如果我们给他一点压力,一点刺激……”
俞大维明白了:“你是说,打草惊蛇?”
“不,是引蛇出洞。”陈霄说,“我们不动周明德,但让他感觉到危险正在逼近。人在恐惧的时候,最容易犯错。”
“怎么引?”
陈霄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递给俞大维:“这是‘火龙箭’项目的新进展报告——当然,是简化版。署长可以‘无意中’让周明德看到这份报告,然后透露一个消息:因为实验室爆炸,项目进度受到严重影响,我需要从材料所抽调人手支援,而周明德,是我点名要的人。”
俞大维接过报告,快速浏览,眼神越来越亮:“你要把周明德调到你身边?”
“对。”陈霄点头,“如果他真是‘银狐’的人,一定会想方设法进入我的核心团队,获取更多情报。而如果他不是,这就是一次正常的借调。”
“但如果他是,你这样做很危险。”俞大维皱眉,“等于在身边放了一颗定时炸弹。”
“可只有这样,我才能近距离观察他,找到破绽。”陈霄说,“而且,把他放在眼皮底下,总比让他在暗处搞破坏要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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