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自参与的退役“补偿金”洽谈工作开始进行得非常不顺利。
丘八都是爱钱且斤斤计较的人,下岗遣散没有唯一明确政策谈起来还是很麻烦的。朝廷虽然拨付了比较合理的补偿金总额,但是老兵们一贯觉得李家军对自己人大方惯了,都是各种哭穷卖惨,令李壬、李癸等几人的精神压力很大。按李壬的说法就是:“手稍微松一松也许总额就不够用了。”
大多数讲感情的老兵其实还好,主要是得费口舌、谈感情、讲道理,少数受李绪手下唆使的右北平老卒谈起来就格外困难。他们要么总是觉得补偿金不足够、要么就是想拖家带口继续赖在代郡营地居住,一些身体健全也没啥军功的老丘八还想去“老兵营”养老,总之提的要求都很可笑、离谱。
对于这种人,李壬和李癸只能交给李辛带着监军御史中丞衙门的人组织二轮谈判,监军御史中丞衙门的人谈判策略和李家自己人完全不一样,他们就是以政策底线威逼,并告知如果做“兵油子”拒不配合退伍的处理结果上限是按照军规发配戍边——也就是干着原来一模一样的事情但是从此没了工资直到老死。
面对砌词狡辩说回家没生计的“老兵油子”,义纵的属官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那敢情好!我这就帮你申请终身去河西(朔方)戍边,这样你到死都有皇粮吃!”
因为义纵的属官给力,义父和苏建搭建的“第三轮谈判防线”——对暴力抗拒者的应对策略最终没有用上。
伴随着这种监军御史中丞衙门的人配合的高压和李绪的服软,后几天这种老赖“兵油子”就明显少了。
义父让我参与“补偿金”谈判但是不要我主谈,他让我尽可能参与所有人的谈判过程,并判断相关人的心态和真实目的,看哪些人是真的有困难、哪些人是想闹事多要好处、哪些人是讲感情的善良的人、哪些人是只会演戏的卑鄙的人……
说实话,一开始我会相信每个老兵的话,仔细倾听他们的困难并很为他们的遭遇感同身受。虽然在汲黯的教诲下,我明白“不仁者无敌”、“共情没有意义只会坏事”的道理,但是我还是很难在亲身经历时将心态迅速调整过来。
要知道,我从小和老兵生活在一起,很难不同情这些老兵为主的人,但是随着全程参与“兵油子”们上演的一处处闹剧,我的心态发生了变化,我觉得这些人中间确实还是有善良人的,但是大多数是谈不上善良或邪恶的可怜且自私者,当然也有少数真的很会搞事情的极端自私者、卑鄙者和认知含混的“搅屎棍”。
慢慢的,我发现自己不再关心老兵们说什么,而更多的关注他们的微表情、特别是眼神的状态。我曾亲见几个朴实的老兵在谈妥补偿后眼中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状态,也曾用冷漠的眼神将几个“搅屎棍”看得眼神闪烁、浑身发毛。渐渐的,谁是老实人、谁是自私者、谁是对军队付出真心的老卒、谁是偷奸耍滑想要多拿多占的滑头……在我的冷眼旁观下都无所遁形。我会记下所有敦厚、沉默但完全不符合“老兵营”养老条件者的名单,并将这个名单交给义父、让义父转交苏建,请苏建安排专人做心理辅导和回乡指引。
八月十一日,所有“补偿金”谈判完成,同时完成的是初选的五百多位符合进“老兵营”条件的功勋伤残孤寡老兵。
与功勋伤残孤寡老兵的选择同时进行的是费用总账的计算。让义父比较欣慰的是:因为义纵、苏建的配合及李绪很早就认怂,这次裁员总体费用肯定够用,还有结余可以用于补贴苏建那边的陪同出差人员及给苏建、义纵的属官发点辛苦费。
但是在选谁进“老兵营”的问题上,义父犯了难。
开始,我以为有五百“空饷”,只要在名单里淘汰几十人,但义父告诉我:实际上老兵营的老兵编制已经超编二百二十一人(只有二百个老兵编制的老兵营此刻有四百二十一位老兵生活)。更让我没想到的是:因为老兵都是残疾人,生活开支比一般军人高很多,以现在的募兵俸禄,平均大约一个半人头的空饷才能养一个伤残老兵,也就是老兵营加代郡的七百个编制实际上只能养最多五百个老兵。换言之:满打满算这里的五百多个初筛者里只有七十九个能进“老兵营”。
这笔账算下来,我终于理解了军功世家背后财政维持的不容易。虽然我是“老兵营”政策的既得利益者,我还是忍不住问义父:为什么李家募兵要搞“老兵营”制度,而不是像朝廷通行的做法给伤残老兵较高的抚恤金,退役后把伤残老兵推给地方处理。
义父告诉我:因为兵源的不同,如果我们遵照朝廷的通行办法,对伤残老兵来说就意味着面临坐吃山空后的死亡。
首先,不同于朝廷的职业军人来源于“良家子”,军人的家族都是有一定经济基础、有土地和积蓄的家族,即使退役时没有赚够足够的养老钱,也可以在地方政府干涉下要求其家族予以赡养。而李家募兵都是边患地区的平民,很多甚至是孤儿,如果退役时还有劳动力尚好,如果因公致残即使给的抚恤金不菲,也不能代替生活不便给他们带来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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