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卢日的行政泥潭尚未理清,一个更加诡异而危险的幽灵,已经开始在“大罗马尼亚”的城乡之间徘徊——通货膨胀。它不像难民潮那样 visible,也不像破碎的桥梁那样 tangible,它无声无息,却像一种腐蚀性极强的酸液,悄然侵蚀着社会的肌体,溶解着人们对新政权和未来的那点刚刚建立的、脆弱的信心。
埃德尔一世回到布加勒斯特的王宫时,感觉这里的空气似乎比克卢日更加凝重。财政大臣带着一叠厚厚的报告,已经等候在书房,他的脸色灰败,仿佛几天几夜没有合眼。
“陛下,情况…正在失控。”财政大臣甚至省略了礼节性的问候,直接将一份数据图表摊在埃德尔面前。
图表上,一条代表物价指数的曲线,从1918年底开始,如同脱缰的野马,近乎垂直地向上飙升。与之形成残酷对比的,是另一条代表工资购买力水平的曲线,它疲软地向下滑落,两者之间的剪刀差越张越大。
“仅仅是上个月,布加勒斯特的面粉价格上涨了百分之五十,肉类价格上涨了百分之七十,煤炭价格翻了一番!而这还只是官方统计,黑市的价格更加离谱!”财政大臣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陛下,我们印了太多的钱…”
战争。为了支付庞大的军费,王国政府,如同其他参战国一样,开动了印钞机。黄金和实物储备消耗殆尽,只能依靠发行没有任何贵金属支撑的纸币(列伊)来维持运转。战争结束时,市场上流通的货币量已经远远超过了实际商品和服务的总量。如今,随着和平到来,被压抑的消费需求有所释放,但生产却远远没有恢复——工厂缺乏原料和设备,农田缺乏劳力和牲口,交通阻塞使得物资无法流通——商品极度稀缺。而政府为了安置难民、修复基础设施、维持庞大的官僚系统和军队,仍然需要巨额开支,财政赤字像滚雪球一样扩大,不得不继续依赖印钞机。
大量的纸币追逐极少的商品,结果只能是价格的疯狂上涨。
“我们的国库,”财政大臣几乎要哭出来,“除了堆积如山的债券和纸币,几乎空空如也。税收体系混乱,尤其是在新领土,旧税制瓦解,新税制尚未有效建立,收上来的钱远远跟不上支出的速度。我们…我们可能连下个月政府人员和军队的薪水都发不出来了。”
埃德尔感到一阵寒意。政府信用破产,军队发不出饷银…这简直是灾难的前奏。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国际贷款呢?我们不是一直在和英法美谈判吗?”
“进展缓慢,陛下。”外交大臣接过话头,他的脸色同样不好看,“协约国自身也伤痕累累,他们的银行家们对我们的偿还能力表示怀疑。他们提出了极其苛刻的条件,要求我们以关税、烟草专卖权,甚至…部分石油收入作为抵押,并且要求我们实行严格的财政紧缩政策,这几乎意味着要我们停止大部分重建工作。”
这无异于饮鸩止渴。接受这样的贷款,王国的经济主权将受到严重制约,而且停止重建,无异于坐视社会矛盾激化。
“还有…还有更糟糕的,陛下。”财政大臣吞吞吐吐地说。
“说。”
“是…是汇率。我们的列伊在国际市场上…几乎成了废纸。在黑市,美元、英镑、甚至瑞士法郎和金马克,都在疯狂兑换列伊。人们…人们正在失去对列伊的信心,开始囤积任何他们认为能保值的东西——粮食、布匹、药品、甚至…黄金和外币。”
货币信用的崩塌,是经济崩溃的最后信号。一旦民众普遍拒绝接受列伊,整个交换体系将退回到以物易物的原始状态,现代社会的基础将荡然无存。
埃德尔站起身,走到窗边。布加勒斯特的街道上,似乎一切如常,但他知道,在这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恐慌正在滋生。他仿佛能看到,主妇们攥着越来越厚的纸币,在商店门口为了价格牌上又一个新数字而惊呼和咒骂;工人们领到薪水后,像冲锋一样跑向市场,试图在下一轮涨价前抢购到一点生活必需品;那些稍有积蓄的中产者,则在秘密地打听兑换外币的门路…
通货膨胀,这是一场无声的掠夺。它掠夺了靠固定收入为生者(官员、教师、工人)的生活保障,掠夺了储蓄者的财富,掠夺了社会的稳定,最终,将掠夺政权赖以生存的合法性。
“不能这样下去。”埃德尔转过身,眼神恢复了锐利,“我们必须采取措施,立刻!”
他召集了核心经济顾问和银行家,进行了一场通宵达旦的紧急会议。争论异常激烈。
有人主张立刻停止印钞,实行极端紧缩政策,削减一切非必要开支,甚至包括部分难民安置和重建项目,以恢复货币信用。
“但那会导致大规模失业和社会动乱!我们刚刚稳定的局面会立刻崩溃!”有人激烈反对。
有人主张强行冻结物价和工资,用行政命令压制通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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