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碎,踏过青石镇湿漉漉的石板路,向北而去。
一队不足二十人的轻骑,护着两辆半旧的青篷马车,算不上气派,甚至有些寒酸,混在清晨出镇的人流里,并不起眼。
前面那辆马车里,坐着江无花和冷云舒。
车厢不算宽敞,两人对坐,中间隔着一个小茶几,上面放着一壶已经凉透的粗茶。
车轮碾过不平的路面,车身微微摇晃。
冷云舒穿着一身新做的布袍,料子普通,剪裁合身,是他过去作为“冷公子”时绝不会穿的样式。
他双手放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目光落在晃动的车帘上,有些空茫。
江无花还是那身素色长裙,背靠着车厢壁,闭目养神。
她知道这趟必须去。
冷云舒登基,名不正言不顺的地方太多。
仅凭陈文和乌力罕,压不住那些藏在暗处的觊觎和明面上的不服。
只有她去,只有她这个亲手打碎旧朝、名字能止小儿夜啼的“女罗刹”站在他身后,那些蠢蠢欲动的手,才不敢轻易伸出来。
这江山,是她带着人打下来的。
现在要交给别人坐,她得亲自去,把椅子给他摆正,把那些想掀桌子的人,瞪回去。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车轮滚动的单调声响。
过了很久,冷云舒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打破了沉寂。
“你为什么……不想做皇帝?”
他问。
这个问题在他心里盘桓了很久。
那位置,是天下人梦寐以求的极致,她唾手可得,却随手就扔了,扔给了他这个对权力并无渴望的人。
江无花没睁眼,
“我志不在此。”
“志?”
冷云舒咀嚼着这个字,有些茫然。
在他过往的认知里,男人的“志”无非是封侯拜相,青史留名。
女人的“志”……
他不太清楚,但总归逃不过相夫教子,安稳度日。
像江无花这样,打翻一个王朝然后甩手不干的“志”,他理解不了。
“那你以后……打算去干嘛?”
他又问。
离开了青石镇,离开了那间能让他暂时逃避的铺子,前路是未知的,他忽然很想抓住点什么,哪怕只是眼前这个人一点虚无缥缈的打算。
江无花终于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
少年脸上的困惑和不安很明显。
她扯了扯嘴角,像是笑了笑,又像是没有。
“不知道。”
她说,语气很随意,“或许……去当仙人吧。”
冷云舒愣住了。
仙人?
那些虚无缥缈的传说?
他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分辨不出这话里有几分是真,几分是玩笑。
但莫名的,他紧绷的心弦,似乎因为这句近乎荒唐的回答,松动了一点点。
至少,她还有以后,还有看似不着边际的打算。
不像他,前路只有一座名为“责任”的孤峰。
车厢里又陷入沉默。只有马蹄和车轮声依旧。
过了一会儿,江无花换了个姿势,抱着胳膊,看向冷云舒。
“国号,”
她问,“定好了吗?”
冷云舒回过神来,收敛心神,点了点头。
“想了几个。”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纸,展开,上面是几个墨迹未干的字。
江无花没接,只是用目光示意他念。
“永昌。”
冷云舒念出第一个。
江无花嗤笑一声:“前朝也叫过永昌,该亡还是亡。”
冷云舒手指缩了缩,指向下一个:“承平。”
“承谁的平?”
江无花语气没什么起伏,“前朝的平,还是我们杀出来的平?”
冷云舒抿了抿唇,看向第三个:“开元。”
“气魄是有,”
江无花点评,“就怕步子太大,扯着蛋。”
冷云舒脸颊微微发热,有些不自在。他指向最后一个,也是用朱笔圈出来的一个:
“启安。”
江无花目光在那个词上停留了片刻。
启安。
“就这个吧。”她说。
冷云舒松了口气,将纸重新折好,收回袖中。
“到了京城,”
江无花重新闭上眼睛,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淡,
“少说话,多看。陈文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乌力罕让你杀谁,你就点头。其他的,有我。”
冷云舒看着她闭目的侧脸。
他心里那点因为前路未知而生的惶恐,似乎又被压下去一些。
“嗯。”
他低低应了一声。
马车继续向北。
车窗外,田野开始出现零星绿色,那是冰雪消融后,挣扎着冒头的生机。
越远离青石镇,路两旁的景象就越发破败。
废弃的村落,烧毁的房屋,龟裂的田地。
偶尔能看到三三两两的流民,衣衫褴褛,眼神空洞地蹲在路边,或者有气无力地沿着官道向前挪动。
看到马车和护卫的骑兵,他们大多麻木地看一眼,又低下头,连乞讨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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