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城的午后,风沙将日头磨成了一团灰白的光晕。曜戈正爽蹲在货栈门口,面前摊着一匹新到的白绫,光滑的缎面在风沙中显得格外素净。该量尺寸了,他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条至关重要的“补差绳”。
曜戈正爽的额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焦急的光。他一把扯下腰间的鞍袋,粗鲁地解开系带,将里面的物事哗啦一声全倒在地上。
风干的羊肉条滚到尘土里,几块碎银子和铜钱叮当作响地四散开,那把陪伴他多年的牛角马梳也落在一旁。他的手指在这些杂物间急切地翻找,连干肉条的褶皱都要掰开来看看,仿佛那根细麻绳会缩成针尖大小藏在里面。
见鞍袋里没有,他又抓过干粮包。这个以厚帆布缝制的行囊原本装着三张馕饼,他竟直接将手伸进去,不顾碎屑纷飞,把每张馕饼都掰成小块,认真地检查每道裂缝,好像那绳子会像草原上的草蛇一样钻进面饼里。
最后,他的目光投向了正在悠闲吃草料的汗血马群。少年快步走到最亲近的那匹白马旁,先是扒开马鞍的每个褶皱检查,接着竟真的开始梳理马鬃。他的手指深深地探入银白色的鬃毛中,从马颈根部一直梳到鬃毛末梢,动作仔细得如同在搜寻藏匿的珍宝。一绺,两绺……他几乎把十二匹马的鬃毛都检查了一遍,连马尾都不放过。
汗水沿着他的鬓角流下,在下巴汇成汗珠,滴落在尘土里。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嘴唇不自觉地抿成一条线,那双总是神采奕奕的琥珀色眼睛里,此刻写满了焦躁与不解——明明今早还系在腰间的绳子,怎么就像草原上的晨露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绳子难不成是喝羊奶长大的?自己长腿跑了!”他气得一脚踹翻旁边的空木桶。木桶咕噜噜滚出去老远,他自己也泄气地抱头蹲在地上,烦躁地揪着头发。
量布的活儿却耽误不得。曜戈正爽只好举起刺青的左臂,对照着玄铁尺在心里默算。可这一紧张,计算就出了岔子:第一次多算了两分,第二次又少算了三分,第三次干脆忘了加上差值。
那匹可怜的白绫,此刻仿佛成了草原上被狂风蹂躏的经幡,在少年手中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尺寸危机。
第一次测量时,曜戈正爽信心满满地将臂尺往布上一按,随即高声报数:“四尺整!”可当他瞥见玄铁尺的刻度后,又慌忙改口:“等等!要加两分……那就是四尺二!”
旁边的老文书刚蘸饱墨要落笔,闻言手腕一抖,一滴浓墨正好落在“二”字上,晕开成个黑团团。
少年不死心,换个位置重新测量。这次他谨慎地在心里默算半天,结果又算过头:“四尺五!”话一出口自己先愣住,“不对不对,减三分……四尺二!”
文书的手悬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笔尖颤巍巍地又滴下两滴墨,在纸上开出两朵“墨梅”。
第三次,曜戈正爽索性闭上眼,手指沿着臂尺一格一格地数,嘴里念念有词。数到最后一格时,他如释重负地大喊:“这次准没错!四尺……四尺……”结果把加减全忘了,只能干瞪眼。
老文书绝望地看着记录册,上面已经布满了涂改的墨团,活像一群受惊的麻雀在雪地上留下的爪印。他颤声劝道:“少君啊,这白绫再被您这么来回丈量,怕是要起毛了!”
那匹无辜的白绫在案几上微微颤动,仿佛也在为这反复无常的测量发出无声的抗议。
曜戈正爽仰天长嚎:“绳啊……你快回来!”声音在风沙中打了个转就被吞没了,这让他更加烦躁。
傍晚时分,少年冲进城隍庙旁的临时市署。霍煦庭正在灯下批阅账册,抬头见他满脑袋沙土,腰间的麻绳空环晃来晃去,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
“绳子丢了?”霍煦庭放下笔,语气一如既往地宽厚。
少年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条凳上,抓起茶壶灌了半壶冷茶,抹了抹嘴道:“不找了!我宣布……以后直接用玄铁尺,省得天天带着两条‘命’!”
说完他自己先愣住了。没想到这句“投降”的话,竟这么容易就说出了口。
霍煦庭没有笑他,只是将案上的玄铁尺推过去:“早该如此。臂尺是族中的纪念,玄铁尺是天下公器,双尺并存,本就不矛盾。”
曜戈正爽握住冰凉的尺柄,忽然咧嘴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那今日这匹白绫,我量,你签,再不用算什么加法减法,一次过!”
霍煦庭欣然点头。
量布的现场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商贩。少年深吸一口气,将白绫在长案上平平展开,玄铁尺往上一压、顺势一滑……
“四尺整!”声音干脆利落。
幕僚应声落笔,红印稳稳盖下,整个过程毫无争议。
围观的商贩们齐声叫好。掌声还未落下,曜戈正爽自己先大笑起来:“原来‘不烦’是这么爽快的事!”
霍煦庭也笑了,目光中带着几分揶揄:“丢一条绳子,换一份清净,这笔买卖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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