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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心亭内,夜风拂过水面,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两人之间凝重而微妙的气氛。
石桌上,一盏气死风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映照着李先念诚恳而坚定的面庞,也映照着陈实陷入沉思的眉眼。
李先念见陈实没有立刻拒绝,知道有进一步沟通的空间,便继续深入,话语清晰而有力:
“陈军长,当前日寇猖獗,国土沦丧,民族危亡系于一线。我党一贯主张,在这存亡续绝的关头,所有中国的抗日力量,都应摒除前嫌,精诚团结。”
“如今是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时期,枪口一致对外,方是正途。你我两部,一在正面据守要冲,一在敌后袭扰周旋,若能建立起某种程度的协作与默契,对于打击豫南、鄂北地区的日伪势力,巩固抗日阵地,有百利而无一害。”
他稍稍前倾身体,目光炯炯地看着陈实:
“于你67军而言,我部可在外围,尤其是在信阳东北、东部日军控制相对薄弱的丘陵山区,加强活动力度,袭扰其交通线,打击其征粮队和小股驻军,分散其注意力。这能在事实上,减轻信阳东侧乃至北侧的部分压力,使日寇难以集中全力从南面进攻。”
“而于我5师而言,信阳若能在贵部手中稳固,等于在武汉西北方向树立了一道坚固屏障,日寇北上、西进的企图都会受阻,也为我根据地的发展争取了更有利的外部空间。此乃合则两利之事。”
陈实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青石桌面上划动。
李先念说的道理,他何尝不懂?
从纯军事和现实利益角度,与这样一支熟悉地形、战斗意志顽强、且在群众中有根基的敌后武装形成某种默契,对信阳的防御确实有实实在在的好处。
这甚至比与廖磊部的协作更贴近。
因为李先念部的活动区域可能更靠近信阳的东部外围。
但是,政治……那是一条看不见却锋利无比的红线。
陈实知道历史的大致走向,知道明年,就在不远的皖南,一场针对薪四军军部的残酷事变即将发生。
老蒋对红色武装的警惕和敌意从未真正消除,统一战线之下暗流汹涌。
自己身为蒋系嫡系、陈诚的弟弟,若被人发现与李先念私下接触甚至达成合作,会引来何等猜忌和麻烦?
确实,李先念说的很对,合作对双方都有利。
可政治账比军事账难算得多。
老蒋的眼睛盯着呢,大哥也多次提醒要注意分寸。
一步踏错,可能满盘皆输。
可是……眼看着能增强防御力量、多杀鬼子的机会,因为顾虑这些而放弃,又实在不甘心。
陈实的沉默和眉宇间化不开的犹豫,被李先念看在眼里。
他大约能猜到陈实的顾虑所在。
眼前这位年轻的将军,战功赫赫,行事果决,但显然也深受其身份和阵营的羁绊。
李先念没有气馁,他调整了一下语气,不再仅仅从利益角度分析,而是将话题引向了更深层的地方:
“陈军长,我之所以选择来找你,而非其他人,除了地理位置和军事态势的考量,更因为……我观察过你在郑州,乃至如今在信阳的作为。”
他顿了顿,字字清晰:“你收复失地后,并非一味征敛或单纯军事布防。你在郑州救助数十万难民,组织以工代赈,恢复商业,稳定民生。如今在信阳,你修缮城墙,却也招募民工付给合理工钱,整顿市场秩序,试图让百姓在战火中也能有一线生计。这些,都不是一个只知争权夺利、罔顾民生的军阀或官僚会去做,或者能做好的事情。”
陈实闻言,微微抬眸,看向李先念。
李先念的目光坦然而深邃,继续说道:“这让我觉得,陈军长,你和许多国民党将领不同。你心中,或许不仅仅有战功和地盘,还有对这片土地上百姓的一份责任,甚至……是某种理想。一个希望国家更好、百姓能活的像人一点的理想。”
“理想……”
这个词像一颗石子投入陈实的心湖,激起了远比李先念想象中更剧烈的波澜。
陈实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眼神有刹那的失焦和恍惚。
理想?
多久没听过,没想过这个词了?
自从来到这个战火纷飞、积贫积弱的时代,他的一切行动似乎都被“生存”、“壮大”、“抗击外侮”这些更直接、更紧迫的目标所驱动。
他利用先知,算计得失,合纵连横,努力在这个乱世中为自己和跟随自己的人争得一席之地,为这个苦难的民族尽一份力。
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彻底融入了这个时代的逻辑,成了一个精于计算的现实主义者。
可李先念一句“理想”,却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他内心深处某个被刻意尘封的角落。
陈实想起了前世那个虽然也有不足,但总体上和平、繁荣、绝大多数人不必为基本温饱发愁的时代。
想起了那些明亮的课堂,便捷的生活,相对公平的机会……那是他曾经习以为常,如今却遥不可及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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