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港城如同被浸入温润的青玉盏,咸腥海风裹挟着细密雨丝,在天地间织就朦胧帘幕。霓虹灯牌在雨雾里晕染成模糊的光斑,将平日里喧嚣的市井滤成柔和的剪影,连巷口海鲜市场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都变得像是隔着毛玻璃般含混不清。
楚鸿生院士收了收深灰色西装的衣领,站在「小巷食堂」泛着水雾的玻璃门前。指节轻叩玻璃的瞬间,他的目光被窗内景象牢牢攫住——古月正坐在临窗的藤椅上,晨光透过雨幕斜斜洒落。左手握着的粗陶研磨器表面还沾着几粒咖啡豆,手腕匀速转动时,浅褐色的咖啡粉如细沙般簌簌落下,在青瓷碟里堆出小山。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自然保护区概论》的烫金书脊,指腹反复碾过“生态阈值”章节微微卷起的折角,那里夹着半片干枯的海葡萄标本。
阳光穿过水培绿萝垂落的叶片,在他挽起的靛蓝袖口上投下细碎斑驳的光影,与书页间露出的泛黄菜谱手稿形成奇妙叠印。那页纸边角还沾着深褐色的咖啡渍,隐约可见用钢笔写的“蓝鳍金枪鱼低温熟成”字样,字迹被水渍晕染得有些模糊,却又在某个瞬间与书本里“生物多样性保护”的铅字重叠,仿佛两种截然不同的知识体系,正在这个潮湿的清晨悄然交融。
“古月你小子这小日子过得让人羡慕啊。”楚鸿生的声音裹挟着实验室里常年的严谨,却在尾音处难得地松弛下来。他推门而入时,藏青色风衣下摆扫过门框,带出一缕若有若无的樟木香——那是他特意嘱咐妻子用陈年樟木箱存放的,只为留住这份岁月的气息。
古月闻声抬头,咖啡豆烘焙的焦香与窗外细雨的湿润气息交织着扑面而来。只见这位鬓角染霜的院士摘下金丝眼镜,用袖口轻轻擦拭镜片,动作间露出眼角细密的皱纹,每一道纹路都像是记录着野外考察的风霜。“去年在可可西里考察,整整三个月没喝上一口现磨咖啡,”他的语气里带着感慨,“现在闻着这味儿,竟有些恍如隔世。”
“楚院士这话说的,”古月连忙起身,伸手接过那件带着体温的风衣。指尖触到布料上隐约的针脚痕迹,他知道那是楚夫人亲手缝补的——这位总在野外奔波的科学家,连衣服破了都舍不得换件新的。他将风衣挂在竹制衣帽架上,目光扫过对方略显疲惫的眉峰,关切道:“先坐,喝杯手冲?今天用的是云南小粒,带点坚果香,配您提的生态保护话题,倒有些意味。”
楚鸿生在藤椅上缓缓落座,藤条因他的动作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的目光落在桌上泛黄的菜谱手稿上,“食材可持续性”章节被红笔重重圈出,旁边贴着的便签上,“鲍鱼养殖需控制密度,每亩不超过200只”的字迹力透纸背。这时,一杯手冲咖啡被轻轻推来,深褐色的液体表面浮着细腻的泡沫,升腾的热气在镜片上蒙上一层薄雾。
“上个月在长白山保护区开研讨会,”楚鸿生忽然开口,勺子搅动咖啡的动作顿了顿,不锈钢勺柄在暖黄的灯光下映出微颤的倒影,“专家们争了三天,关于旅游开发与生态保护的方案还是落了窠臼。”他望着杯中旋转的咖啡漩涡,若有所思道:“您说这做菜讲究火候,生态保护何尝不是?过度封闭如冷油拌菜,寡淡无味;过度开发似猛火糊锅,只剩焦苦。关键就在于把握那个‘度’,就像您菜谱里写的,控制鲍鱼养殖密度......”
古月垂眸注视着料理台上五只来自深海黑唇鲍,青褐色的贝壳表面附着细密海藻,在恒温水箱中沉浮时,能看见半透明的腹足在玻璃上留下湿润的痕迹。听到对方提及公众号文章,他戴着防滑指套的右手微微收紧,竹刷的鬃毛在鲍鱼壳螺旋纹路间游走,带起细碎水珠在晨光里折射出彩虹。
前几日拜读您公众号写的生态缓冲带理论,倒让我想起处理鲍鱼肉——古月忽然顿住,用镊子夹起浸泡在清酒中的鲍鱼,指尖感受着生物特有的温热肌理。窗外忽然掠过一阵急雨,梧桐叶在风雨中翻卷,将天光剪成流动的碎银洒进厨房。特制的主厨刀泛着冷冽蓝光,刀刃斜切进壳肉缝隙时,他刻意放缓动作,让刀尖沿着贝壳弧度缓慢推进,金属与钙质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像极了涨潮时分浪尖啃噬礁石的声音。
当闭壳肌被精准切断的刹那,案板上的鲍鱼突然爆发出惊人的生命力。湿润的肉身剧烈收缩,墨色的汁液迸溅在雪白大理石台面,形成抽象的图腾。古月却不为所动,左手稳稳按住剧烈挣扎的鲍鱼,右手的主厨刀以行云流水之势划开裙边,将鲜嫩的鲍鱼肉完整剥离。贝壳内侧泛着珍珠母的光泽,而案板上的鲍肉仍在抽搐,仿佛要将深海的记忆化作最后的震颤。
楚鸿生放下骨瓷咖啡杯,杯底与胡桃木桌面碰撞出清越的轻响,仿佛是某种无声的节拍器,为这场烹饪表演定下基调。他身体微微前倾,金丝眼镜滑至鼻尖,露出镜片后那双充满探究意味的眼睛,目光如炬,紧紧追随着古月的每一个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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