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海的芒种总带着潮湿的暑气,西关的“锦绣绣坊”里,苏绣的彩线在竹绷上缠绕,湘绣的乱针绣在丝绢上绽放,空气中弥漫着丝线的皂角香与绸缎的柔滑气息。陈晓明推开雕花竹门时,绣坊的传人绣娘正对着一幅残破的粤绣发愁——那幅刚完成的“百鸟朝凤”粤绣,昨夜还针脚细密,今早却被扯得像乱麻,金线绣的凤羽脱落得像断了的流苏,更怪的是,夜里总能听到绣坊传来“簌簌”的穿线声,却不见人影,绣花针也会自己起落,在丝绢上绣出“针”字的纹样。
“陈先生,您可算来了。”绣娘的指尖缠着丝线,指腹因常年拈针而磨出薄茧,她捏着一根脱落的金线,声音里带着哽咽,“这已经是第二十幅了,前几幅的蜀绣‘芙蓉鲤鱼’、京绣‘龙凤呈祥’,不是抽丝就是断线,有块我祖母绣的‘粤剧脸谱’丝帕,昨天还好好地收在锦盒里,今早一看,丝帕被剪得粉碎,珠片掉了一地,像被老鼠啃过。有个绣了一辈子花的老绣娘说,夜里看到绣绷旁有个穿旗袍的影子在刺绣,指尖翻飞如蝶,可绣坊的木门是从里面锁的,钥匙就在我梳妆台的抽屉里。”
陈晓明走到残破的粤绣旁,拾起一片散落的丝绢。光滑的绸缎肌理里藏着一股细腻而坚韧的能量,与翰墨书局的书香同源,却带着更明艳的丝线光泽,像未绣完的纹样,藏着化不开的执着。平衡之力探入的瞬间,他“看到”了清晰的画面:日军的军靴踢翻绣绷,士兵们撕扯着刚绣好的锦旗;一个穿旗袍的绣娘将几封密信缝进绣品的夹层,日军的刺刀挑破了她的袖口,她却用身体护住绣绷,嘶吼着“这线里有筋骨,你们拆不散”,最后抱着一幅绣着“联络暗号”的手帕冲向巷口,丝线在她身后飘落,像一道彩色的瀑布,为地下党指引了接头地点,而她自己却被日军抓住,绣花针被掰断扎进她的掌心,她却始终不肯说出暗号,最后被关进监狱,临终前还在囚服上用鲜血绣出一朵梅花,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不屈的傲气。
“这绣坊……抗战时用绣品传递过情报?”陈晓明问道。锦绣绣坊是粤海最老的绣坊之一,始创于清末民初,绣娘的祖母绣守针是当年的刺绣大师,以“一手飞针术,一针定乾坤”闻名,抗战时曾借着绣品的名义,用不同的针法传递情报——苏绣的平针密度代表会议时间,粤绣的金线走向暗示接头地点,那些她亲手绣制的绣品,不仅躲过了日军的搜查,还帮助游击队传递了上百条重要信息,有次为了送一份日军布防图,她把图绣在婴儿的襁褓里,抱着“孩子”混过哨卡,自己却被流弹擦伤了肩膀,留下一道永远的疤痕。
绣娘引着他走到绣坊的密室,潮湿的空气中飘着樟木与香料的混合气息,紫檀木柜里摆着一排排绣线,其中一个锦盒的夹层里,藏着半块染血的丝绢,上面用暗号绣着“速撤”二字,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痕迹。密室的墙壁上,挂着各种针法的图谱,其中“乱针绣暗号”的图谱旁,有一个小小的针孔,像是情急之下扎出的标记。“我祖母就是为了送那份布防图没的,”绣娘抚摸着那道针孔,声音发颤,“那天日军得到线报,说绣坊‘用绣品通敌’,把绣线全扔在地上踩烂,我祖母把布防图绣在‘百子图’的婴儿肚兜上,说‘这针脚能救命,比我的命金贵’。他们用枪托砸她的手,问她暗号在哪,她硬是咬着牙说‘在针眼里’,最后趁着混乱把肚兜塞给接头的奶妈,自己却被抓住,等我们找到她时,她的手指被钉在绣绷上,手里还攥着一根绣花针,针尖上的血珠滴在丝绢上,晕成了一点朱砂,那幅肚兜却安全送到,救了整支小队……”
她从密室的抽屉里掏出一个梨花木匣,里面装着一套绣具——象牙的绣绷、银质的顶针、各种型号的绣花针,最底下是一本泛黄的《锦绣绣坊刺绣要诀》,其中一页用蝇头小楷写着“绣者,针也,线为骨,丝为魂,一针含千般意,一线蕴万种情,刺绣如做人,须耐得寂寞,守得初心,方得绣品之灵”,旁边有绣守针的批注:“绣坊的绷,撑的是绸缎,载的是匠心,绣人的眼要辨五色,手要知轻重,若失了这份守针,不如停绣。吾孙若见此,当记‘线可断,志不可断;绷可毁,心不可毁’,莫因利而偷工,莫因躁而失法。”
陈晓明拿起那枚银质顶针,指尖触到内侧的刻痕,能量波动格外强烈。平衡之力流转间,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绣守针的执念——那是对刺绣初心的坚守,对“未绣完的针脚”的牵挂,这种执念附着在绣品与绣坊里,看到如今的绣娘为了赚钱,把绣坊改成了“DIY体验店”,用机器绣的成品冒充手工绣,甚至雇佣学徒用胶水粘贴珠片代替刺绣,把绣守针的刺绣要诀扔在杂物堆里,还把珍贵的手工绣品低价卖给旅游纪念品商,允许游客用劣质染料在丝绢上乱涂乱画,才会让绣品残破、绣针自落,其实是想唤醒她对“绣坊初心”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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