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随缘茶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萧瑟的味道。
顾北辰坐在那张他最熟悉的太师椅上。
茶馆已经歇业半个月了。 桌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但他不知道。 茶壶里的水早就干了，但他也不需要喝。
现在的顾北辰，活在一个绝对封闭的躯壳里。 黑暗。死寂。麻木。 唯一能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活着的，是鼻尖萦绕的那一点点气味。
那是茶馆里残留的老陈茶香，是院子里桂花凋零后的苦香，还有……空气中那股越来越浓烈的、仿佛尸体腐烂般的“腥臭”。
那是虚兽的味道。 这味道如今遍布江城，意味着这座城市，已经快要被渗透空了。
“……咳咳。” 顾北辰咳嗽了两声。 他感觉不到喉咙的振动，但他能闻到自己咳出的血腥味。 这是身体崩溃的信号。
就在这时。 一股熟悉的、清冷的幽香，突然闯入了他充满腐臭味的世界。 那是雪莲与茉莉混合的味道。 是林清寒。
顾北辰那双空洞的眼睛，猛地转向门口的方向。 虽然看不见，听不见，但他知道，她来了。
林清寒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这个形如枯槁的男人。 才短短一个月，顾北辰瘦得脱了相。他穿着那件单薄的白衬衫，显得空荡荡的。 他的眼神没有焦距，直勾勾地盯着虚空。
“北辰……” 林清寒哽咽着。她不知道他听不见，她以为他在生闷气。
她快步走过去，一把抓住了顾北辰的手。
顾北辰的手冰凉，僵硬。
因为没有触觉，直到林清寒用力捏痛了他的骨头（虽然他不觉得痛），带动了他的手臂晃动，他才意识到——她抓住了我。
林清寒把一份通缉令拍在桌子上。
“北辰，你必须要管管天佑了！” “他在西部的荒漠里入魔了！传闻他屠杀了一个村子的人！现在正道六大门派都在围剿他！” “那是我弟弟啊！你怎么能坐视不管？！”
林清寒大声质问。 但顾北辰的世界里，依然是一片死寂。
他只能通过鼻尖传来的气味变化——那是林清寒身上因为情绪激动而散发出的荷尔蒙气息，以及咸涩的眼泪味道——判断出，她很焦急，很痛苦。
天佑出事了？ 顾北辰的“心眼”虽然能感知大势，却无法感知具体的细节。 他闻到了林清寒手里那张纸的味道——油墨味。
是通缉令吗？ 天佑终于……走到那一步了吗？
顾北辰心中既有痛苦，也有一丝欣慰。 那个傻小子，终于不再试图当什么救世主，而是选择成为让世人恐惧的魔王了吗？ 只有这样，天道才无法夺舍一具充满了暴戾魔气的躯体。 这本就是顾北辰计划的一环。
但是，林清寒不懂。 她身上的悲伤味道太浓了，浓得让顾北辰窒息。
清寒，别哭。 这是为了救他。 那村子里的人……多半已经是虚兽伪装的了。天佑杀的不是人。
顾北辰想要解释。 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不解释，林清寒可能会为了阻止天佑，而卷入危险，甚至被天道利用。
于是，顾北辰张开了嘴。 他调动起全身仅剩的气力，试图震动那两片干枯的声带。
他想说：“别去。那是计。”
然而。 就在他试图吐露天机，试图在这个关键时刻说出真相的一瞬间——
轰！ 一股无形的力量，直接降临在他的咽喉处！
那是“圣人伪装”的最后一道枷锁。 也是天道规则的最后一次反扑。
“泄露天机者，封口。”
顾北辰只觉得喉咙深处猛地一热。 紧接着，一股腥甜的味道狂涌而出。
“噗——！！”
顾北辰一口鲜血，直接喷在了林清寒洁白的裙摆上。
“北辰！！” 林清寒吓得魂飞魄散。
顾北辰痛苦地捂住脖子。 他张大嘴巴，拼命想要发出声音。
“呃……呃……阿……阿巴……”
没有字句。
只有破碎的、嘶哑的、如同破风箱一般的气流声。
他的声带……断了。
不仅仅是生理上的断裂，是被规则之力彻底抹去了“语言”的能力。
顾北辰愣住了。 他摸着自己的喉咙。 哑了？ 在这个时候？
林清寒看着满嘴是血、张着嘴却说不出话的顾北辰，眼泪止不住地流。 “你怎么了？你别吓我！你想说什么？”
顾北辰颤抖着伸出手。 他想写字。 对，虽然瞎了，但他可以写！
他摸索着，手指蘸着自己刚刚吐在桌上的鲜血。 他在桌面上，歪歪扭扭地写字。
他想写：天佑没杀人。
但是。 因为看不见，他不知道笔画落在哪里。 因为没触觉，他不知道手指是否接触到了桌面。 因为手抖，他控制不住力道。
林清寒低头看着桌面。 那里只有一团……杂乱无章、令人毛骨悚然的血痕。 根本认不出是什么字。 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疯子在绝望中的涂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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