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味似乎已经浸入了衣物纤维的最深处,即使站在敞开的病房窗口,也难以完全驱散。
阳光很好,明晃晃地照在刚刚被护士撤去床单、露出白色塑料垫的病床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江妈妈坐在轮椅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头微微歪向一侧,目光有些空洞地落在窗外。
她的气色比入院时好了一些,但那场脑梗依旧在她身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她的左手有些不自然地蜷缩着,放在膝盖上,说话时,嘴角会微微向左下歪斜,吐字也变得缓慢而有些含糊不清。
需要很长时间的康复训练,才能有所改善,医生说,完全恢复到从前,恐怕是很难了。
江辰弯着腰,正仔细地将最后几件母亲的洗漱用品放进一个行李袋里。
他的动作很慢,很细致,仿佛在通过这种机械的劳作来压抑内心翻涌的情绪。
父亲江爸爸则站在一旁,一只手扶着轮椅的把手,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的橡胶包裹,眉头紧锁着,看着儿子忙碌的背影,欲言又止。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塑料袋窸窣的声音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喧嚣。
这沉默,与即将出院的“喜悦”氛围,有些格格不入。
“手续都办妥了?”江爸爸终于开口,声音因为连日的疲惫和焦虑而显得更加苍老沙哑。
“嗯,都好了。”江辰没有回头,拉上行李袋的拉链,发出“刺啦”一声轻响,“车就在楼下,我们直接回大院。”
“回大院……”江爸爸重复了一句,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他顿了顿,目光从儿子身上,移到了轮椅上的老伴身上,眼神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沉默了片刻,才仿佛不经意地、却又带着一丝明显担忧地问道:“那……知意呢?她……今天不过来吗?还是……晚点直接去大院?”
“知意”这个名字,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看似平静的水面,瞬间激起了无形的涟漪。
江辰正在拉紧袋口的手,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他的背脊,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他便恢复了动作,直起身,转过脸来。
他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有浓重的疲惫和一种……下定了某种决心的平静。
“她……今天不过来了。”江辰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单位有重要的事情,她走不开。”
这是一个借口。
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的借口。
沈知意的工作性质,江爸爸并非完全不了解。更何况,是婆婆出院这样的大事。
江爸爸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看着儿子,眼神中的疑虑加深了。
他没有立刻戳破这个显而易见的谎言,而是继续追问,语气却更加沉重了几分:“那……回去之后呢?你们……是怎么打算的?你妈现在这个情况,离不了人。我这把老骨头……白天勉强还能盯一盯,晚上……怕是……”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以他和老伴的年纪和身体状况,想要独立、尤其是夜间照顾一个半失能的病人,是极其困难且危险的。
江辰深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个问题,回避不了。
他走到父亲面前,目光坚定地看着父亲那双充满血丝和忧虑的眼睛,用一种不容置疑的、甚至带着一丝决绝的语气说道:“爸,您别担心。”
“我已经想好了。”他顿了顿,仿佛在给自己鼓劲,也在向父亲宣布一个重大的决定,“我搬回来住。”
“搬……回来?”江爸爸明显愣住了,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你是说……你……一个人?”
“是。”江辰回答得很快,很干脆,“我搬回大院。和您还有妈一起住。这样,晚上我来照顾妈,您也能轻松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江爸爸死死地盯着儿子的脸,仿佛要从他那平静无波的表情下,看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他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那……知意呢?她……她也一起搬回来?还是……你们……”
后面的话,他没有问出口,但那个可怕的猜测,已经像乌云一样,笼罩在他的心头!儿子和儿媳……难道……
面对父亲那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目光,江辰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他低下头,看着脚下光洁的地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沉默了好几秒钟,他才重新抬起头,但目光却没有再与父亲对视,而是落在了依旧茫然望着窗外的母亲身上。
“爸。”他的声音,低沉得厉害,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情绪,“现在……妈妈的身体……最要紧。”
但这句“冠冕堂皇”的话,却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江爸爸心中的侥幸。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江辰的手臂。
那只手,虽然苍老、布满了老年斑,但此刻却异常有力,指甲几乎要嵌进江辰的西装袖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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