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城西郊,鬼哭涧。
这是一条天然形成的冰裂峡谷,两侧岩壁高逾十丈,覆着终年不化的坚冰。月光被冰壁折射,散成幽蓝的冷光,勉强照亮谷底。谷口处,两个裹着熊皮、戴着惨白面具的汉子一左一右立着,手中提着的不是刀剑,而是结满冰霜的铜锣。
“冰开市,鬼开门——”左侧汉子敲响铜锣,声音在峡谷中回荡,带着凄厉的回音。
陆陆续续的人影从四面八方的阴影里走出来。每个人都戴着面具,白的、黑的、花的,样式各异,但无一例外遮住了整张脸。他们沉默地走向谷口,将一枚冰符递给守门人查验,然后鱼贯而入,脚步声在冰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像是踏在骨头上。
林缝七人混在人群中。他们按照万事通的交代,戴上了白色面具——这是“买家”的标志。面具质地奇特,非金非木,触手冰凉,内侧似乎浸了药,散发淡淡的、类似薄荷的辛辣气味,能有效隔绝谷中弥漫的、若有若无的腐臭味。
慕容白和白玉娘走在中间。白玉娘换了一身不起眼的灰布棉袍,面纱外又罩了面具,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她的身体似乎比前几日更单薄了些,偶尔会难以抑制地轻咳,面纱微微震动。
万事通也混在队伍里,戴着一张滑稽的猴脸面具,凑在林缝身边,声音压得极低:“爷,进去后跟紧我。里头岔路多,走错了道,撞上不该看的买卖,可是要命的事。”
谷内比想象中宽阔。冰壁被人为开凿出一个个洞穴,大的如厅堂,小的仅容一人蜷缩。每个洞口都挂着一盏冰灯,幽蓝的火焰在冰罩内静静燃烧,照得洞内人影憧憧,却看不清面目。没有叫卖声,只有压得极低的、窃窃私语般的交谈,混杂着物品轻轻碰撞的脆响,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无数虫豸在薄冰下爬行的窸窣声。
空气冰冷刺骨,呼吸间带出长长的白气。那股腐臭味时浓时淡,来源不明。
“这边。”万事通领着他们拐进一条稍宽的侧道。两侧的“摊位”也很奇特,没有桌子,货物就摆在铺了兽皮的冰台上,或直接放在地上。卖的东西更是千奇百怪:
一个戴着黑色鬼脸面具的摊主,面前摆着几枚灰白色的蛋,蛋壳上布满诡异的花纹,在冰灯下微微蠕动;
隔壁摊上,几株颜色妖艳、形如人手的蘑菇被小心地盛在玉盒里;
再往前,有人卖“雪魄”,据说是千年雪莲心凝成的精华,盛在小小的冰瓶中,泛着乳白的光晕,但瓶身上却凝着洗不净的、暗红的污渍;
还有人卖“消息”,不摆货物,只竖一块冰牌,上面用炭笔写着模糊的字迹,如“寒鸦岭东南第三洞,有新痕”、“黑石部祭品失踪,疑与白狼有关”,字迹歪斜,像是用冻僵的手指勉强写成。
林缝的目光扫过这些光怪陆离的货物和交易。他看到有人用一袋沉甸甸的金砂,换走了那几枚怪蛋;看到有人拿起人形蘑菇仔细嗅闻,然后摇了摇头放下;也看到有人蹲在“消息”牌前,与摊主低声交谈片刻,递过去一小块黑乎乎的、像是金属又像是骨头的东西。
这里交易的不仅是货物,更是秘密、危险和欲望。
万事通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停下。这里有个很小的冰洞,仅容两三人站立,洞口挂着一盏几乎熄灭的冰灯。洞内蹲着个瘦小身影,裹着厚厚的、看不清原本颜色的皮袄,脸上戴着一张没有任何花纹的纯白平板面具,像个等待被描画的人偶。
“换什么?”平板面具后传来嘶哑的声音,分不清男女。
“雪里红,五十年份以上的。要根须完好,带着原土冰芯的。”万事通代替白玉娘开口,声音也刻意改变了。
平板面具沉默了片刻:“有。价高。”
“看货定价。”
平板面具从身后拖出一个用兽皮和油布层层包裹的长条状物体,小心翼翼地解开。里面是一截约莫手臂粗细、一尺来长的植物根茎,表皮呈暗红色,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纹路,顶端还连着拳头大小的一块冻土,土中隐约可见细小的冰晶。最奇特的是,这截根茎即使在如此寒冷的环境中,也微微散发着肉眼几乎不可察的、极其微弱的温热。
白玉娘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她蹲下身,没有用手去碰,只是凑近仔细看了看,又轻轻嗅了嗅,然后对林缝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多少?”林缝问。
平板面具伸出三根手指。
“三百两?黄金?”万事通试着问。
平板面具摇头,手指在空中虚划了一个符号。那是一个扭曲的、像是由几根骨头拼成的图案。
万事通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后退半步:“你要‘骨钱’?这东西早就……”
“只有这个价。”平板面具的声音毫无波澜,“雪里红长在极阴死地,吸腐尸寒气五十年方成。我要的,是寒鸦岭老鸦洞深处,第三根钟乳石下埋着的那块‘怨骨’。你们拿得来,货就是你们的。拿不来,请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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