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刺耳的摩擦声被紧随而来的滚滚雷鸣掩盖,暴雨像是一盆脏水,毫不留情地当头泼下——雨丝斜劈如刀,砸在水泥天台时迸出细碎白雾,空气里弥漫着铁锈、臭氧与陈年沥青被蒸腾出的焦苦味;雷声滚过耳膜,震得牙根发麻,余音在颅骨内嗡嗡共振。
沈夜站在废弃美术学院的天台上,浑身湿透,头发软塌塌地贴在额前,冰凉的雨水顺着颈窝滑进衣领,激起一阵阵细微战栗;他抬手抹脸,指腹刮过下颌时带下几缕泥水,掌心黏腻,指尖冻得发僵。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手里死死攥着那张刚从停尸间顺出来的素描。
画纸已经被雨水浸得发皱,炭笔的线条晕染开来,黑乎乎的一团——纸面吸饱了水,沉甸甸地往下坠,边缘微微卷曲,散发出淡淡的尸冷与松节油混杂的腥气。
那是苏清影画的。——画纸右下角,还沾着半枚她指尖的淡青色颜料印,和沈夜第一次死时,她攥着他手腕留下的指痕,严丝合缝。
画里的场景很狼狈,火光冲天,他满脸烟灰,像扛麻袋一样扛着昏迷的苏清影往外冲。
这甚至不是什么英雄时刻,因为下一秒他就被掉下来的横梁砸折了腿,那是他第八次死亡的惨状。
这也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瞬间。
所谓的“完美”,是给外人看的。沈夜低头看着那团模糊的墨迹,嘴角扯出一个嘲弄的弧度,但人活这一辈子,真正能证明你存在的,往往是那些不想让别人看见的狼狈和私密。
顾青崖那个疯子想用“大众认知”来覆盖现实,逻辑没错,但他忘了,防火墙的核心,永远是那几行只有守墓人能读懂的碑文。
指尖那点微弱的“残响”火光腾起,湿漉漉的画纸嗤嗤作响,并没有化作灰烬,而是烧成了无数金色的光点——火苗舔舐纸面时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光点升腾时带着灼热气流,拂过他睫毛,微微刺痒。
去吧,占座去。
沈夜松开手。
那些光点没有被暴雨浇灭,反而顺着风势,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萤火虫,朝着城市各个角落飞去——光尾拖曳着微不可察的暖意,在冷雨中划出细长金线,掠过他裸露的手背时,皮肤泛起一阵酥麻的温热。
每一个光点落下,都是一处曾经的“影户”遗址。
这不仅仅是坐标,这是他在这个世界打下的水印。
与此同时,市中心那座仿佛要刺破雨幕的高塔之巅。
睁眼!给我睁眼!
顾青崖的咆哮声嘶力竭,那团如同黑色雾气的残念在狂风中剧烈扭曲——风声尖啸如裂帛,裹挟着断续的电流滋滋声,吹得他衣袍猎猎鼓荡,袖口撕开一道口子,露出底下青筋暴起的手腕。
在他面前,那个被称为“完美替身”的男人正赤裸着上身,最后一层作为“画布”的人皮正缓缓贴合在他的后背——皮肉相触时发出湿滑的“噗”声,像两片浸透水的宣纸被按压粘合,泛着蜡质般的幽光。
为了这一刻,顾青崖不知用了多少活人的精血去浇灌。
替身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里没有顾青崖期待的神性,也没有哪怕一丝新生的茫然。
有的只是一片死寂的深潭——瞳孔深处映不出雷光,只有一片沉滞的、非反射性的暗,仿佛连光线都会被吸进去,再无声息。
成了!不灭之胚!顾青崖狂喜,声音尖锐得像是指甲刮过黑板,现在,去行使你的权柄,抹杀那个劣质品!
替身没动。
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成爪,猛地扣进了自己的胸口。
噗嗤一声,皮肉撕裂的声音在雷雨夜里格外清晰——闷浊、粘滞,带着筋膜被强行撑开的韧响,一股浓烈的、新鲜的铁锈味瞬间弥散开来,盖过了雨水的土腥。
顾青崖的笑声戛然而止:你……你干什么?那是完美无瑕的皮囊!
完美?
替身的声音低沉沙哑,和沈夜的嗓音如出一辙——声带震动频率几乎一致,只是更沉,更钝,像砂纸磨过生铁。
他面无表情地撕开了胸前那层所谓完美的人皮,露出了下面狰狞错乱的伤疤——皮肉翻卷处渗出暗红血珠,伤口边缘泛着不祥的青紫,有些疤痕凸起如蚯蚓,有些则凹陷如熔岩冷却后的沟壑,每一道都在雷光下泛着湿亮的、活物般的微光。
那是车祸留下的挫伤,是溺水后的肺部塌陷,是无数次死亡在他灵魂上刻下的纹路。
你给他装了所有的记忆和感觉。替身转过头,看着那团黑雾,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白痴,你以为那是数据?那是痛。
既然我是他,那我也很痛。
替身猛地发力,整张人皮画布被彻底撕碎,在那具躯体之上,千疮百孔的伤痕在雷光下触目惊心——血珠沿着肋骨沟壑缓缓滑落,滴在脚边积水里,漾开一小圈转瞬即逝的暗红涟漪。
雨声,忽然停了一瞬。
此时的沈夜已经踹开了画室废墟的大门。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颜料的怪味扑面而来——铁锈、腐肉、松节油、熟亚麻籽油,还有陈年石膏粉的干涩粉尘,重重叠叠撞进鼻腔,熏得人喉头发紧;门轴断裂处发出刺耳的金属呻吟,余音未散,又被屋内死寂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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