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草书”。
黑色的、充满了生命力的墨迹,在早已泛黄的、脆弱的丝绸之上,狂放不羁地、一气呵成地,书写着一首早已无法被辨认的古老诗篇。
那字迹,时而如惊龙入海,时而如枯藤盘绕,充满了矛盾,却又达到了某种更高层次的、动态的和谐。
“凤凰之主,”赫克托的声音,很轻,很柔,像一阵拂过古琴琴弦的微风,在这座死寂的艺术馆中,缓缓响起,“您认为,这幅作品,它……完美吗?”
软榻之上,那个蜷缩的身影,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许久,一个沙哑的、充满了疲惫的声音,才从那银白色的发丝之下传来。
“……不。”
福格瑞姆缓缓地,抬起了头。他那双曾经如同紫罗兰宝石般璀璨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
“它充满了‘缺陷’。”
他看着那幅草书,用一种近乎于自虐的、属于艺术鉴赏家的挑剔口吻说道:“你看,这一笔,出锋太快,导致墨色过干,出现了‘飞白’。还有这一处‘折’,转得太急,让整个字的结构,都失去了一丝平衡。至于这里……”
他仿佛要将自己对“完美”的所有执念,都发泄在这幅无辜的作品之上。
赫克托静静地听着,直到他说完。
“您说得都对,我的原体。”赫克托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从‘技巧’的层面看,它确实……充满了瑕疵。”
“但是,”他话锋一转,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虚点着那幅书法作品之上,那些……没有被墨迹所占据的、大片的空白之处。
“您是否想过,正是因为有了这些‘飞白’,才让那一笔‘捺’,充满了速度与力量感?正是因为有了那一次‘失衡’的转折,才让整幅字,都充满了挣脱束缚的、鲜活的生命力?”
“而最重要的,”他的手指,缓缓地,划过那些看似“无用”的、大片的空白,“是这里。是这些……‘留白’。”
“留白?”福格瑞姆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困惑。
“是的,留白。”赫克托的声音,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属于“道”的韵味,“一幅画,并非色彩越是填满,就越是杰作。一篇文章,也并非文字越是密集,就越是深刻。”
“凤凰之主,您看。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大片的、看似空无一物的‘留白’,才给了那些狂放的笔墨,以‘呼吸’的空间。才给了我们这些观赏者,以‘想象’的余地。”
“这片‘白’,并非‘空无’。它,是‘气’,是‘韵’,是赋予这幅作品以灵魂的、最重要的……‘背景’。”
“如果,这位书法家,将这张丝绸的每一个角落,都用最完美的笔触填满,那我们得到的,将不再是一幅充满了生命力的书法。
而只是一张被墨迹彻底污染的、毫无价值的……废纸。”
福格瑞姆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那颗早已被“虚无”所占据的心,在这一刻,仿佛被一根针,轻轻地,刺了一下!
留白……
呼吸的空间……
想象的余地……
这些词,对于他这位将“填满一切,追求极致”视为终极目标的艺术家而言,是如此的陌生,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颠覆性的吸引力!
赫克托看到他眼中的那一丝松动,知道,时机正好。他缓缓地,走到了艺术馆的另一侧,那里,陈列着一套由第三军团最伟大的音乐家们,所使用的、经过了最精密校准的、完美的交响乐器。
“音乐,也是如此,我的原体。”
赫克托轻轻地,用指尖,触碰着一架造型华美的、如同黄金竖琴般的乐器:“我曾有幸,在‘万镜殿’中,聆听过贵军团的交响乐。
它的每一个音符,都精准无比;它的每一个节拍,都无可挑剔。那是一场属于技巧的、最完美的盛宴。”
“但是,”他再次用上了那个转折词,“那乐曲,太‘满’了。”
“它用无休止的、华丽的旋律,填满了听众的每一个思维缝隙,不给人留下一丝一毫喘息的机会。
它在用它的‘完美’,强行地,将听众,拖入它所设定的情绪之中。那不是‘交流’,那是一种……最温柔,也最霸道的‘灌输’。”
他顿了顿,脑海中,浮现出了另一个时空中,那些属于华夏文明的、充满了禅意的古老乐音。
“在家祖的传承中,有一种古老的乐器,名为‘古琴’。”赫克托的声音,变得悠远而宁静,仿佛在描述一个早已逝去的梦境,“它的琴弦,只有七根。它的音色,也远不如这黄金竖琴般华丽。”
“但它最美的,并非是它所奏出的‘声音’。”
“而是……它那‘无声’之处。”
“当一位真正的大师,拨动琴弦,奏出一个音符之后,他不会立刻去奏响下一个。他会……等待。”
“他会等待那第一个音符的余音,在空气中,缓缓地,扩散,消散……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所激起的、那久久不散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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