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瓷片散着白花花的光,李云谦盯着看了片刻,指尖慢慢凉下来。楼下有三道影子落在窗根,其中穿黑衣的那个抬着头,眼神冷得像浸在井水里的石头,直勾勾地戳过来。
他往后挪了挪脚,后腰磕在梳妆台角上,不怎么疼,却让他猛地清醒了几分。窗外的风裹着潮气钻进来,把桌上没喝完的茶盏吹得晃了晃,杯沿沾着的茶叶渣子簌簌往下掉。
方才失手摔了的茶盏是家常物件,不值什么钱,就是碎瓷片溅在青砖地上,动静实在太脆。他弯腰想去捡,手指刚碰到一片棱角,就听见楼下有人轻轻“嘘”了一声。
是那个黑衣人。声音不高,却像根细针,扎得他手一缩。瓷片又落在地上,这次的声响被风揉碎了些,闷闷的,反倒更让人心里发紧。
墙根的竹筐里堆着白天晒的草药,紫苏和薄荷的气味混在风里飘过来。往常闻着清爽,此刻却觉得呛人,像是要把人的呼吸都堵住。李云谦直起身,看见窗纸上自己的影子歪歪扭扭的,被外面的月光拉得老长,几乎要拖到楼梯口。
楼下的积水被踩出“咕叽”一声轻响,有人往楼梯这边走了。他屏住气,听见自己的心跳在空荡的屋子里撞来撞去,比那碎瓷片落地的声音还要吵。
这宅子是去年从王掌柜手里盘下的,两层小楼带个小院,地段偏,租金便宜。当时王掌柜拍着胸脯说“夜里安静得很”,此刻想来,那话里怕是藏着别的意思。李云谦往窗帘后缩了缩,眼角余光瞥见床头的木箱——里面锁着他替镇上张员外收的账册,这几日总觉得有人跟着,难不成是冲着这个来的?
楼梯是旧松木做的,踩上去“吱呀”作响。那声音从一楼慢慢往上爬,像条吐着信子的蛇,一点点缠上来。李云谦摸到梳妆台抽屉,指尖在冰凉的铜锁上顿了顿——里面有把裁纸刀,是父亲留下的,刀刃磨得雪亮。
他刚拉开半寸抽屉,楼下忽然传来压低的说话声。不是本地口音,带着些生硬的卷舌音,像是北边来的。字句模糊不清,只隐约听见“二楼”“灯”“搜”这几个字,每一个都像石子投进他紧绷的神经里,荡得他指尖发颤。
风突然大了些,把窗棂吹得“哐当”撞了下。窗外的影子动了动,黑衣人的头歪了歪,像是在听楼上的动静。李云谦赶紧松了抽屉,手背在衣襟上蹭了蹭,满手的冷汗把绸缎内衬洇出一小片深色。
他想起三天前在街口遇见的货郎,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眼睛总往他身上瞟。当时只当是生人好奇,现在想来,那眼神里藏着的探究,倒和楼下这黑衣人有几分像。镇上最近不太平,上周西头的布庄夜里遭了贼,丢了三匹上好的云锦,官府查了几日也没头绪。
“嗒。”一滴水珠落在颈窝里,凉得他打了个激灵。抬头才发现,屋顶的瓦片大概是漏了,顺着房梁渗下的水珠子,正滴在他方才站过的地方,在青砖上积出一小滩。
楼梯上的脚步声停了。离二楼的转角,大概只有三四步的距离。
李云谦屏住呼吸,连眼珠都不敢多转。眼角的余光里,那扇老旧的木门虚掩着,门轴上的铜环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在墙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像极了有人在外面窥看。
突然,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狗吠。是隔壁张屠户家的大黄狗,平日里最是温顺,此刻却叫得凶,像是被什么惊着了。楼下的说话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慌乱的脚步声,有人踩在积水里往院外跑,鞋跟磕在石板路上,发出“噔噔”的响。
狗吠声越来越近,似乎是追着人去了。李云谦僵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敢慢慢挪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下看。
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方才那三人站过的地方,留着几个深浅不一的脚印,被雨水泡得渐渐模糊。墙角的青苔被踩烂了一片,混着泥水淌成青黑色的溪流。
他长长地松了口气,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贴在身上黏糊糊的。抬手抹了把脸,才发现手心不知何时被碎瓷片划破了,渗出血珠,混着冷汗在掌心里晕开。
窗外的风渐渐小了,月亮从云缝里钻出来,把院子照得亮堂堂的。李云谦盯着地上的碎瓷片,忽然注意到其中一块上面,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不像是茶渍,倒像是……血?
他心里一紧,刚要细看,院门外忽然传来“砰砰”的敲门声,伴随着张屠户粗声粗气的喊:“李相公!你屋里没事吧?我家大黄刚才追着几个黑影跑了,怕是有贼!”
李云谦这才回过神,赶紧应道:“没事没事,多谢张大哥!”他扶着窗台站稳,喉咙干得发紧,喊出去的声音都有些发飘。
“没事就好,你锁好门窗!我去跟官府说声!”张屠户的脚步声渐渐远了。
李云谦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心脏还在“咚咚”地跳,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低头看着掌心的伤口,又抬头望向窗外的月光,忽然觉得,今晚这声响,怕是没那么容易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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