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
不是那种死寂的停滞,而是像一位不知疲倦的奔跑者,终于在终点线前停下了脚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骸骨平原的黄昏,从未如此温柔过。
残阳如血,铺洒在这片刚刚经历过天翻地覆巨变的土地上。金红色的光辉,给那些新生的嫩绿草叶镀上了一层神圣的边框。清澈的溪流在尸骸堆积的缝隙间蜿蜒流淌,冲刷着黑色的血迹,发出叮咚的脆响,像是大自然最纯净的挽歌。
然而,在这片生机勃勃的美景中央,却矗立着一座沉默的山。
那不是土山,也不是石山。
那是一座由破碎的盾牌、断裂的长矛、凹陷的头盔,以及无数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堆积而成的——山。
幸存者们像一群沉默的蚂蚁,在这座山下忙碌着。
没有魔法的协助,没有炼金机械的轰鸣。他们用手,用肩膀,用还在流血的背脊,搬运着一块块沉重的岩石。
“轻点……再轻点……”
阿明,那个曾经只想逃跑的弓箭手,此刻正跪在泥泞里。他的双手已经磨得血肉模糊,指甲里全是泥土和黑血。但他毫无所觉。他正像捧着世间最珍贵的瓷器一样,捧着一颗沾满血污的头颅。
那是老兵“独眼”的头颅。
他是在第一波冲击中,为了掩护阿明而被沃拉克踩碎的。
“老伙计……别急……我给你找个好位置……”
阿明哽咽着,用衣袖擦去那颗头颅独眼上的泥浆。他把头颅小心翼翼地安放在那座“山”的基座上,放在那个肠子流了一地却死死抱着敌人大腿的战士旁边。
“你们俩……以前总吵架……”阿明吸了吸鼻子,眼泪和着鼻涕流进了嘴里,咸得发苦,“现在好了……挤一挤……暖和……”
旁边,一个拾荒者走了过来。
他穿着破烂的皮甲,手里拿着一个水囊。以前,如果看到穿着制式铠甲的士兵,他会像老鼠见了猫一样逃窜,或者在暗地里啐上一口唾沫。
但现在,他蹲下身,拧开水囊,将清澈的水倒在阿明那双血肉模糊的手上,替他冲洗伤口。
“喝一口吧。”拾荒者说。他的声音很粗糙,很难听,但听在阿明耳朵里,却比任何圣歌都顺耳。
“谢谢。”阿明接过水囊,灌了一大口。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没有多余的话。拾荒者拍了拍阿明的肩膀,转身去搬运另一具尸体——那是一个审判庭的狂信徒,死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本烧焦的经书。拾荒者没有嘲笑他,而是将那本经书塞进了尸体的怀里,然后背起了他。
仇恨、偏见、身份、信仰。
这些曾经像高墙一样隔绝了这群人的东西,在那场毁天灭地的灾难面前,在巴纳比那一声“凡人的壁垒”中,彻底崩塌了。
现在,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幸存者。
……
艾拉站在那座“山”的顶端。
她手里握着那根从巴纳比手中接过的、已经断裂的长矛。她的身影在夕阳下被拉得很长,像是一面虽破损却依然飘扬的旗帜。
在她脚下,是巴纳比·碎盔。
这位指挥官,这位前审判庭的士官长,这位在最后一刻成为了真正“壁垒”的男人。
他被安放在最高处。
即使死了,他也保持着那个姿势——双臂张开,胸膛挺起,面朝西方,面朝那个怪物来的方向,面朝那条通往家园的必经之路。
他身上的铠甲已经碎得不成样子,胸口那个巨大的空洞里,那株红色的野花正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艾拉看着他。
看了很久,很久。
“你以前总是说,我是个只会从死人身上扒东西的小偷。”
艾拉轻声说道。她蹲下身,伸出手,替巴纳比理了理那乱糟糟的、沾满了草屑的灰白头发。
“你说得对。我确实是个小偷。”
艾拉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布。那是她最喜欢的一块头巾,虽然旧了,但洗得很干净,绣着拾荒者部落特有的图腾——一只在大地上行走的蜥蜴。
她将头巾展开,轻轻地盖在巴纳比那张即使死后依然带着一丝嘲讽笑容的脸上。
“但我今天不偷东西了。”
艾拉的声音有些发颤。
“今天……我把这片大地,偷来送给你。”
她站起身,转过头,看向身后那群默默注视着她的幸存者们。
有一百人?两百人?
他们依然狼狈,依然带伤,依然穿着破烂的衣裳。但在那夕阳的余晖中,在那新生的草地上,他们的眼神变了。
那里面没有了恐惧,没有了迷茫。那里面燃烧着一种火。一种在经历了死亡的淬炼后,才能点燃的、名为“守护”的火。
“兄弟们。”
艾拉开口了。她没有用那种激昂的语调,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这片平原上的风。
“看看他们。”
她指着脚下的这座尸山。
“这里躺着的,有审判庭的士兵,有王国的逃兵,有拾荒者,也有连名字都没有留下的流浪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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