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床厚重的棉被,严严实实地盖住了黄土高原。
外婆家的窑洞里却暖意融融,灶膛里未燃尽的柴火偶尔噼啪作响,在土墙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艾草和晒干玉米须的清香,那是周玉梅记忆里的味道。
土炕烧得滚烫,外婆非要女儿睡在最暖和的炕头。
两个女人并排躺着,盖着那床崭新的大红棉被,像回到了几十年前的夜晚。
娘,这炕席......周玉梅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身下的苇席,在黑暗中辨认那些熟悉的纹路,
还是我十六岁那年,跟爹一起编的。
外婆翻了个身,面朝女儿。
窑洞里太暗,只能看见对方眼睛的微光。
可不是嘛,你那会儿手巧,编的喜鹊登梅活灵活现的。老人的手从被窝里伸出来,准确找到席面上那块补丁,
这儿,是你出嫁前不小心烫的洞,非要绣朵梅花遮丑。
周玉梅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她慌忙用被角擦拭,却听见母亲轻声说:
哭啥,回来就好。
窗外传来野狗的吠叫,由近及远,最后消失在沟壑深处。
外婆突然问:策策那对象......叫砚书的姑娘,真那么中?
周玉梅的语调立刻活泛起来,是个部队里的文化人,研究生哩!懂事得很,还让策策给我们带了......
她突然收住话头,想起儿子的叮嘱。
外婆却会错了意,叹口气:城里姑娘,怕是住不惯咱这土窑洞。
才不是!周玉梅急忙辩解,
人家在边关哨所,条件比这儿苦多了。策策说,砚书还特意问了咱家窑洞夏天凉快不......
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
她从林砚书帮沈策恢复数据,说到两人深夜聊文学,说到那束空运来的茉莉花。
黑暗放大了倾诉的欲望,她甚至说起视频里见过的那个站在雪山前的姑娘,眼睛亮得像星宿海的水。
外婆静静听着,偶尔插一句:
是个实在人。或者:念过书的人,通情理。
而在炕梢,沈策戴着耳机,正和林砚书视频。
他把镜头对着窑洞圆拱形的顶,压低声音:看,纯天然,冬暖夏凉。”
屏幕那头的林砚书刚结束值班,脸颊冻得通红,呵着白气笑:比我们宿舍豪华多了。
沈策把镜头转向窗外。
月光下的山峁像凝固的巨浪,偶尔有夜归人的手电光在沟壑间游移。
我外婆今天偷偷问我,你是不是唱戏的——她说只有戏文里才有这么好的姑娘。
林砚书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笑声惊动了炕头的外婆,老人迷迷糊糊问:策策,跟谁说话呢?
查岗的。沈策急忙挂断视频,心虚地应道。
夜深了,外婆的呼吸变得绵长。周玉梅却突然轻声说:娘,我听见你昨夜哭了。
外婆沉默良久,才说:梦见你小时候发烧,我背着你往卫生院跑。路上摔了一跤,你额头上留了个疤。
周玉梅下意识摸了摸眉心那个浅白的月牙痕。
她往母亲身边靠了靠,像小时候那样蜷缩起来。
土炕的温度透过苇席传来,烫得心口发疼。
第二天清晨,沈策借着去小卖部买烟的由头,独自爬上村口的山梁。
手机信号终于满格,林砚书的视频邀请立刻弹了出来。
昨晚睡得好吗?她背景是哨所的晨曦,领口还沾着霜花。
沈策把镜头对准层层叠叠的梯田:给你正式介绍一下
——这下面第三排窑洞,看见没?窗棂上贴红窗花的那家。
他调整焦距,土墙上的裂纹清晰可见。
我外婆七十六了,还天天上山拾柴。外公的腿是修水库时摔的,现在走路靠拐杖。
镜头扫过院里晒的草药,这些柴胡、甘草,都是二老挖来卖钱的。
林砚书安静听着,突然说:沈策,我准备了红包,你帮我给外公外婆。
沈策愣住时,手机连续震动。微信上跳出两个转账通知,每个5000元,备注写着祝外公外婆健康长寿。
这......太多了!他急得差点从土坡上滑下去,他们肯定不会收的!
所以让你换成现金,就说是我的一点心意。林砚书语气坚决,
你别说是我给的,就说是你部队的补贴。
信号不太稳定,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我爷爷说......敬老就是敬天地......你替我给......
视频突然卡顿,定格在她被风吹乱刘海的瞬间。
沈策望着屏幕上她冻得通红的鼻尖,想起昨夜母亲说的星宿海的眼睛。
他蹲在黄土坡上,把脸埋进膝盖。山风刮过耳畔,像外婆哼唱的信天游。
半小时后,沈策出现在二十里外的县城银行。
他把手机紧紧贴在柜台玻璃上,对柜员说:取两万万,都要新钞。
沈策自己也添了一些钱。
回村的班车上,他小心抚平钞票的折角。
崭新的纸币散发着油墨香,让他想起林砚书修改稿子时,指尖沾染的钢笔水气息。
外公外婆,晚饭后,他把两个厚厚的红包塞进老人手里,部队发的补贴,给你们添件新衣裳。
外婆捏着红包,像捏着块火炭:这得多少......
拿着吧。周玉梅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发颤,孩子的心意。
月光从窑洞的窗棂洒进来,照得老人手上的老茧像地图的等高线。
外婆低头用衣角擦了擦眼睛,嘟囔着:明儿个割肉去,包茴香饺子。
沈策悄悄退出窑洞,给林砚书发消息:
红包给了。外婆说要包饺子等你来吃。
消息发送成功的瞬间,他听见窑洞里传来母亲哼唱的信天游。
走调的歌声飘过山沟,惊起了枣树上的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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