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滦州县的兴奋，很快就被红星电子厂内触目惊心的混乱现状所冲淡。
欢迎仪式上的鲜花与掌声犹在耳边，但是杨术旺已经一头扎进了那座关乎未来，此刻问题百出的厂房之中。
没有责备，没有召开冗长的检讨会，他选择了最直接的，也是最耗费心血的方式——亲自上手，拨乱反正。
时间仿佛进入了另一种流速。
厂房内灯火彻夜通明，成为了滦州县这个北方小城夜晚最亮的一个点。
杨术旺的身影穿梭在各种精密设备之间，他的声音时而冷静地下达指令，时而严厉地指出错误，时而又耐心地讲解原理。
汗水浸透了他的工装，油污沾染了他的脸颊和手臂，连续的高强度工作让他眼窝深陷，布满了血丝。
路瑶和家人送来的饭菜，常常原封不动地放到冰凉。
罗锦松和徐继顺等人守在一旁，看着他那近乎燃烧生命般的工作状态，既敬佩又担忧，同时也感到了羞愧，却无人敢上前劝他休息。
因为杨术旺仔细交代过，最后还是出事儿了。
核心中的核心，依然是那台来自苏联，又经过他图纸魔改的光刻机。
这台集光学、精密机械、自动控制于一体的复杂设备，是芯片制造的心脏，也是所有问题最集中的地方。
杨术旺几乎是以寸土必争的姿态，重新梳理着光刻机的每一个环节。
他亲自拿着量块和塞尺，复核工作台的水平，要求达到角秒级的精度。
他拆开复杂的镜头组，在赵树林等人的辅助下，利用临时制作的工装和来自【工业加工作坊空间】的微观感知，一点点调整着内部反射镜的角度和透镜的间距，消除着微小的像差。
他重新调试了电机的运动曲线，以减小振动和过冲。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看着杨术旺如同一个顶级的外科医生，在无影灯下进行着最精密的操作。
只有工具与金属接触的轻微声响，以及他偶尔低沉而清晰的指令声在厂房内回荡。
第三天深夜，或者说第四天的凌晨。
光刻机的主体部分已经重新校准完毕。
最关键的一步，启动光源，进行最终的曝光系统对准和焦距校准。
这一步，将直接决定光能否准确地、清晰地投射到涂有感光胶的硅片上。
“启动低压汞灯，预热。”杨术旺的声音因为疲惫而有些沙哑，眼神里充满信息。
操作员按下按钮，设备内部传来轻微的嗡鸣，代表紫外光源的指示灯由红转黄，开始预热。
所有人都围拢了过来，罗锦松、徐继顺、赵树林、周建国，以及电子厂的核心技术人员们。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窒息的紧张感。
成败，在此一举。
预热完成，指示灯转为稳定的绿色。
“打开快门，导入对准标记图形。”杨术旺紧盯着监视屏上即将出现的干涉条纹和对准标记。
微弱的紫外光透过复杂的光学系统，照射在承载着硅片的工件台上。
监视屏幕上，先是出现一片模糊的光斑和杂乱的干涉条纹，随着杨术旺沉稳地调整着控制旋钮，屏幕上的图像开始发生变化。
杂乱的条纹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梳理，逐渐变得清晰、平行。模糊的光斑开始收缩，凝聚……
终于，一个清晰的、边缘锐利的十字对准标记，如同刺破迷雾的星辰，稳定地、精准地呈现在监视屏幕的正中央！
同时，旁边连接的另一台测量仪器上，代表焦距误差的数值，稳稳地定格在了设计要求的正负0.5微米范围之内！
成功了！
光刻机的光，终于被成功地校准了！
这束经过精密调控的紫外光，此刻仿佛不再是普通的光线，而是一把能够雕刻未来、在硅基材料上书写电子文明的“神之刻刀”！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压抑了许久的激动和喜悦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工作区。
技术员们激动地跳了起来，互相拥抱，有人甚至忍不住喜极而泣。
徐继顺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设备外壳上，老泪纵横，这段时间的压力和愧疚在此刻尽数释放。
赵树林等军区来的专家，也露出了震撼和钦佩的神情，他们亲眼见证了奇迹是如何在近乎不可能的条件下诞生的。
罗锦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悬在心头几个月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他看向杨术旺的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自责。
他没有守好家，站好岗。
路瑶快步走到杨术旺身边，看着他疲惫不堪却眼神明亮的侧脸，悄悄递过去一杯温水，眼中满是心疼与骄傲。
杨术旺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欢呼，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凝视着屏幕上那个清晰的对准标记，以及窗外依旧漆黑的夜空。
他的身体因为极度疲惫而微微颤抖，但是内心却涌动着一种更深沉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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