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厂家属区那排排低矮的红砖平房上空,升起了袅袅炊烟,空气中弥漫着各家各户简单的饭菜香气,混杂着煤球炉子特有的烟火气。
杨术旺跟在父亲杨国柱身后,沉默地走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
下班时在厂门口那场冲突像一块沉重的铅,压在父子俩的心头,让这原本值得庆贺的入职第一天,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父亲杨国柱一路无话,脸上的疲惫和凝重挥之不去。
可以预见,以后一车间和三车间势必会水火不容了。
推开自家那扇漆色剥落的院门,温暖的灯光和食物隐约的香气扑面而来,才稍稍驱散了些许外面的寒意和压抑。
杨国柱进厂很早,所以分配的是独门独户的小院子,院里还有几畦待收的白菜,以及两只咯咯叫的老母鸡。
分配院子的时候这里很偏僻,现在周围已经住满了机械厂、玻璃厂、罐头厂的职工。
大哥杨术刚和大嫂王招弟在罐头厂上班,他们分配了职工房,早就搬出去住了,生有一儿一女。
要是没有曹金利这个事儿,杨术旺是准备顶替他妈的工作进厂的,正好让李秀兰在家看孩子。
谭峰林也是因此才有那么大的火气吧。
李秀兰倒是想看孙子孙女呢。
那不是农村上来的王招弟爸妈不干吗,非要打着看孩子的旗号留在城里。
王招弟的爸妈可不止打过李秀兰的工作一次主意,他们想把自己大孙子弄到城里来。
但是,杨国柱和李秀兰两口子硬气,可以儿子和孙子孙女都不要了,也不让出工作。
没有爸妈补贴,杨术刚可养不起那一家子人。
王招弟不是伏地魔,也招架不住亲情绑架,还是补贴给了娘家不少。
杨国柱两口子想的开,你们两口子的日子爱咋过咋过,心情好补贴补贴,心情不好就滚。
母亲李秀兰正系着发白的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着,锅灶里跳跃的煤火将她的身影映在墙壁上。
听到门响,她探出头,脸上带着期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道:“回来了?”
“没事儿吧?”
她的目光在丈夫和儿子脸上逡巡,捕捉到了那不同寻常的沉默。
杨国柱把工具袋放在门后,含糊地应了一声,径直走到墙角的脸盆架前,拿起印着红花的搪瓷盆,从水缸里舀水,开始用力地搓洗那双布满老茧和油渍的手。
杨术旺张了张嘴,想把厂门口的事情告诉母亲,但看到父亲沉默的背影,又把话咽了回去,只低声道:“妈,挺好的,都安排好了。”
李秀兰要做饭庆祝老儿子第一天上班,所以请假提前走了,并没有赶上下班时的那场大戏。
她狐疑地看了看父子俩,直觉告诉她肯定有事儿,但是父子二人默契的不说,她也就选择了不继续问。
转身从橱柜里端出一个粗瓷大碗,里面盛着深褐色的、油亮亮的炸酱,旁边还有一小撮切得细细的黄瓜丝。
“庆贺我老儿子第一天上班,妈做了炸酱面,改善改善。”
她努力让语气显得轻快些,但那眉宇间藏不住的担忧,却瞒不过杨国柱。
门外传来一声呼喊,道:“婶子!术旺下班儿没?”
话音未落,一个有点儿胖的身影灵活地钻了进来。
来人是个小胖子,穿着件半旧的蓝色劳动布外套,袖子挽到手肘,露出晒成小麦色的小臂,脸上带着少年的稚气,鼻子嗅个不停。
是杨术旺从小光屁股玩到大的发小——杨金海。
“大海来了?快进来坐!”
李秀兰见到他,脸上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两家是多年的老邻居,虽然同姓不同宗,但关系一直很近。
“二叔。”
杨金海先跟背对着他洗手的杨国柱打了声招呼,然后笑嘻嘻地一拳轻捶在杨术旺肩膀上,道:“行啊,术旺!不声不响就端上铁饭碗了?”
杨术旺勉强笑了笑,拉过一张吱呀作响的竹椅让他坐下。
杨金海比他早一年毕业,家里为了他的工作也没少操心。
杨术旺岔开话题,道:“你小子别光说我,你爷爷那班儿,顶上了?”
杨金海一拍大腿,脸上带着几分得意,又带着几分落寞,叹息道:“顶上了。”
“收破烂的。”
“就前两天的事儿!手续刚办利索。”
“从明儿起,我杨金海,就是破烂大王了。”
废品回收站?
杨术旺一愣。
在他的印象里,那地方总是与破铜烂铁、废纸烂布、肮脏和异味联系在一起。
杨金海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混不在意地一摆手,道:“别看名头不好听,那可是正经国营单位!”
“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活儿也不累。就是整天跟那些破烂玩意儿打交道,味儿是冲了点。”
他神秘地压低声音,道:“不过,我跟你说,那地方,有时候还真能见到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骤然劈开了杨术旺脑海中来自另一个时代的记忆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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