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机械厂大门上那颗红色的五角星在薄雾中显得格外醒目。
穿着崭新粗硬保安制服的杨术旺,跟在父亲杨国柱身后,感觉自己像一颗被强行按进陌生棋盘的棋子,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叫嚣着不适与荒诞。
从二十一世纪的大爷穿越到1970年十七岁小伙儿,马上要入职了,依旧觉得很不真实。
好在原本的杨术旺就少言寡语,所以他只要少说话,也不至于被家人发现不对劲儿。
他没有不适感。
因为这里的父母、大姐和大姐夫、大哥和大嫂和地球的一模一样,就是多了一个当兵的三哥杨术新。
他们不像年代文里的极品家人那样各种算计,反而是一家人和和睦睦,把他这个老小惯的不行。
其实吧,惯着好!
要不然就要下乡了。
这个时候大家都知道了,下乡纯受苦,他们家就有回来一年的大哥两口子。
父亲杨国柱今天依旧是昨天那身儿衣服,头也不回,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质感,清晰地传入杨术旺耳中。
“跟紧点,眼睛活泛点,多看,多听,少开口。”
杨术旺含糊地应了一声。
昨天魂穿过来,融合了记忆,恍恍惚惚的完成了入职。
这个活儿是大姐夫周建军大伯帮忙牵线找的,据说大哥和大嫂回城也是走的他的关系。
目光中带着审视,打量着七十年代工业王国的景象。
高耸的烟囱喷吐浓烟,厂区深处机器轰鸣。
墙壁上,用鲜红或白色油漆刷写巨大标语——“工业学大庆”、“抓革命,促生产”、“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极具时代特色,像走进了红色主题公园。
空气中弥漫着混合了煤烟、铁锈、冷却油,以及北方秋天特有的清冷干燥。
保卫科位于厂大门内侧的一排红砖平房里,低矮,朴实,门口挂着一个小木牌。
科长李旭顺,面容黝黑、身材敦实的中年汉子,寸头,目光锐利,嘴角旁边有条疤痕,是在朝鲜战场上留下,转业后便来了这里。
他接过杨国柱双手递上的介绍信和入职材料,目光在纸张上扫过,随即又落在杨术旺身上,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着。
李旭顺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道:“杨师傅,你的为人,厂里老人都清楚,踏实,肯干,是咱们工人阶级的好榜样。”
“你的孩子,根子上是好的。”
他话锋一转,语气加重,道:“但是,既然进了保卫科,就是保卫战线的一员!”
“这里的规矩,比车间更严!”
“厂大门,是机械厂的脸面,更是阶级斗争的前沿阵地!要时刻擦亮眼睛,提高警惕,严防一切坏分子搞破坏!明白吗?”
杨国柱连忙应声,道:“是是是!李科长,您的话我一定牢牢记住!”
他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脸上堆着笑容,同时用手肘不易察觉地轻轻碰了儿子一下。
杨术旺一个激灵,尽力挺起不算太笔直的腰板,声音因为紧张而略显干涩,道:“请领导放心!我一定严守岗位,提高警惕!”
李旭顺这才点了下头,脸上的线条似乎柔和了点儿。
他转向旁边一个正在整理旧报纸的老保安,喊道:“老王!这是新来的小杨,顶保卫科临时岗的。”
“你先带带他,熟悉门岗职责,查验证件、登记来访、注意可疑情况,这些规矩都给他讲清楚。”
老保安抬起头,脸上布满皱纹,眼神中透着精明,他咧嘴笑了笑,露出被烟草熏黄的牙齿,道:“放心吧科长,保证把咱们厂的‘铁门槛’是咋回事,都给小杨同志说明白。”
直到这一刻,父亲杨国柱紧绷的肩膀才松弛了,一直紧握的拳头也悄悄松开。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走到杨术旺面前,凝视着儿子尚且年轻、带着几分迷茫与呆愣的脸庞,沉默了几秒。帮儿子整理了一下略显歪斜的衣领,又将那顶带着硬帽檐的保安帽扶正。
“好好站岗,脚要站稳,眼要放亮。”
“这份工作……是全家……勒紧了裤腰带,才给你换来的。不容易,别辜负。”
不等杨术旺回应,再次用力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然后,转身,径直向着厂区深处车间方向走去。
杨术旺站在原地。
这一刻,1970年父亲的背影和2000年父亲送他去上大学的背影重合了,似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也融合了。
按照老保安王大爷的指点,站到了厂大门侧面的水泥岗亭旁。
身姿在老王的不断纠正下,勉强算是挺直了,但他的眼神,不受控制地观察着这个对他而言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工人们骑着叮当作响的自行车,如潮水般涌入大门,车把上挂着铝制饭盒,相互间大声打着招呼。
厂区广播喇叭开始播放激昂的进行曲,与机床的轰鸣交织成一部七十年代的工业交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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