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梦醒谶显
民国六年七月的兰州,黄河滩上的芦苇刚抽出新穗,张勋复辟的闹剧便在北平草草收场。可这短暂的动荡过后,天空并未迎来清朗——段祺瑞以“再造共和”之名执掌权柄,却将《临时约法》与国会视作眼中钉,死活不肯恢复旧制。消息顺着黄河水道传到甘肃时,兰州城里的青年们像被点燃的枯草,热血瞬间烧了起来。
26岁的范庆复,这些年跟着范庆玄两口子在《大河日报》耳濡目染,早已把“护法”二字刻进了骨头里。他虽没正式加入革命党,胸前却总别着枚自制的“共和”徽章,见人就说“法统不存,民国就是空壳子”。这年深秋,师世昌奉孙中山之命来甘肃发动护法运动,在兰州城的小茶馆里找到范庆复时,他正带着十几个学生排练街头剧,演的是“国会被封”的戏码,引得围观者阵阵唏嘘。
“范先生振臂一呼,兰州的青年没有不应的。”师世昌握着他的手,递过一封盖着广州护法军政府印章的委任状,“孙先生说,西北虽远,却是护法的根基。”
范庆复当晚就把委任状藏进了《民报》的合订本里,连夜联络了学堂的同学、商号的伙计,甚至还有几个在巡防营当差的同乡,在城郊的破庙里成立了“甘肃护法同志会”。他被推为会长,站在供桌搭成的台子上,借着油灯的光宣誓:“头可断,血可流,约法不能丢!”
接下来的三个月,兰州城的街头被热血与口号填满。范庆复带着同志们每日天不亮就上街讲演,从东稍门的牌坊到西稍门的驿站,嗓子喊哑了就嚼块冰糖接着说;他们举着“恢复国会”的旗子游行,队伍最盛时竟有上千人,浩浩荡荡穿过鼓楼,吓得守城的军警都不敢拦。
有一次,游行队伍走到总督府门前,正遇上张广建的卫队巡逻。“你们这是聚众闹事!”卫队长举着马鞭呵斥,鞭子抽在地上发出脆响。
“我们是护法救国!”范庆复往前一步,指着门楼上的“共和”匾额,“张省长口口声声说拥护共和,为何不敢恢复国会?”
双方推搡起来,不知是谁先动了手,警棍与拳头瞬间交织成一片。范庆复为了护住一个举着旗子的小姑娘,硬生生挨了两棍,后背紫了一大片,却依旧梗着脖子喊:“护法的火种,烧不尽!”
时任甘肃督军兼省长的张广建,本就是北洋系的爪牙,见这些青年闹得越来越凶,怕引火烧身,竟在民国七年正月偷偷成立了督捕局。局子就设在前清的按察司衙门里,门口挂着“维持地方”的牌子,暗地里却豢养了一群打手,专抓“乱党”。
元宵节刚过,督捕局的人就闯进了范庆复租住的小院。“范庆复,跟我们走一趟!”带头的探长晃着铁链,眼神阴鸷。范庆复正在抄写《临时约法》,见状把稿子往灶膛里一塞,挺直了腰板:“我跟你们走,但你们得让我把话说完。”
他被押到鼓楼前的空地上,当着围观的百姓高声喊道:“张广建破坏法统,就是北洋的走狗!我辈青年,宁死也要护法!”话音未落,就被探长用布团堵住了嘴,拖进了囚车。
消息传到皋兰宅院时,范福廷正在给范庆正的牌位上香。77岁的老人手里的香“啪”地断成两截,他扶着供桌站稳,浑浊的眼睛里迸出火星:“张广建这个狗官,敢动我范家的人!”
范庆浩连夜从兰州城里赶回来,棉袍上还沾着雪。“我托了商号的老关系,找了督捕局的总办,人家说庆复是‘首恶’,张督军亲自督办的案子,谁敢插手就是跟北洋政府作对。”他搓着冻得发红的手,声音发颤,“我把库房里最后几匹绸缎都送了礼,还是不管用。”
范庆隆背着药箱想去监狱给范庆复治伤,刚走到兰州城门口就被拦了回来。“里面的人说了,乱党不配用药,死了也是活该!”守城的士兵举着枪,枪托在地上磕得邦邦响。
日子一天天过去,广州的消息也越来越坏。西南军阀陆荣廷、唐继尧嘴上喊着“护法”,暗地里却忙着抢地盘、扩军队,把孙中山排挤得成了个空架子。民国七年五月,护法运动彻底失败的消息传到兰州,范家人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庆复出狱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了。
而范庆玄,依旧躺在东厢房里,昏迷不醒。已经快半年了,他的脸色比往日还要红润,呼吸悠长得像个熟睡的婴儿,可就是醒不过来。吴淑玲抱着刚满两岁的范槐礼,坐在床边一遍遍说:“庆复被关在牢里,你得醒过来想想办法啊……商号快撑不住了,你得拿个主意……”可范庆玄只是安静地躺着,仿佛与这世间的苦难隔了层看不见的纱。
转眼到了民国八年农历三月初三,上巳节。这天的阳光格外透亮,透过院角老槐树的枝叶,在地上织出一张金灿灿的网。范福廷抱着五岁的范槐明,在院子里教他放风筝。槐明手里的线轴转得飞快,那只蝴蝶风筝在蓝天上越飞越高,翅膀上的金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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