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县里的。长时间的颠簸,烈日的曝晒,以及在杨家村那场耗尽了她所有心力与情感的公开控诉,都让她像一根被绷得太紧后骤然松弛的弦。
她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招待所,用介绍信和钱票开了个单间。
房门在身后“咔哒”一声锁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缓缓滑落,最终瘫坐在了水泥地上。
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样,又酸又痛,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她就那样坐着,眼神空洞地望着房间中央那张铺着白色床单的单人床。
恶有恶报。
李寡妇完了。她在杨家村几十年经营的脸面、人缘,她作为军官母亲的骄傲,在自己当着全村人的面,亲手将那碗“换胎药”的真相和盘托出时,就已经彻底崩塌粉碎了。
等待她的,将是全村人的唾弃、孤立,以及对她儿子李庆平前程可能被影响的恐惧和煎熬。
想到这里,张明月干裂的嘴角,竟然扯出了一抹笑意。
但这快意并没有持续太久。她想起来李庆平那坚决不离婚的样子,一阵头疼。
张明月皱紧了眉头,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水泥地,她不仅要离婚,她还要让他这次的升职竹篮打水。
她深吸一口气,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扑到那张冰冷的单人床上。身体的极度疲惫终于战胜了精神的亢奋,她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昏睡,但即使在睡梦中,那紧蹙的眉头也未曾舒展。
张明月赶回家属院时,李庆平还没回来,直到高考放榜这天都都没出现。
高考放榜是个大日子。
这天一大早,杨柳和秦晏秋就出门了。秦晏秋特意请了假,借了吉普车载着杨柳往张贴成绩的市一中赶。
“其实……不用去那么早的,现在人肯定多。”坐在副驾驶的杨柳看着秦晏秋宽的侧脸,轻声说道。
她原本觉得自己心态挺平稳的,可越靠近学校,心里那面平静的湖面,就开始不受控制地泛起涟漪。
“早点去,早点看到,心里踏实。”秦晏秋的声音顺着风传来,“再说了,去晚了,人挤人,你看都看不到。”
他们到市一中门口时,才七点刚过。然而,校门外已经黑压压地挤满了人。
都是来看榜的考生和他们的家属。空气中弥漫着的紧张焦灼的气息,几乎凝成了实质,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杨柳本来只是稍有忐忑,被这阵仗一烘,手心也不自觉地沁出了汗。她下意识地抓紧了秦晏秋衣服下摆。
秦晏秋感觉到了她的紧张,停好车,转过身,大手轻轻覆上她微凉的手背,目光沉静地看着她:“别紧张。考上,咱们高兴;考不上,也没关系。你努力了,尽力了,这就够了。家里有我。”
他话语朴实,没有什么华丽的安慰,却像定海神针一样,瞬间抚平了杨柳心中大半的波澜。
她抬起头,对上他坚定温和的眼神,用力点了点头:“嗯!”
两人随着人流往校门口挤去。校门还没开,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望着里面。
“怎么还不贴出来啊……”
“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老天保佑,一定要考上啊!”
周围充斥着各种低声的祈祷、议论和紧张的抽气声。
八点整,学校的铁门终于“哐当”一声打开了。人群立刻像开闸的洪水般向前涌去。只见几个学校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抬着一卷巨大的、红得耀眼的纸张,从办公楼里走出来,径直走向公告栏。
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卷红纸上,仿佛那上面承载的不是墨迹,而是他们沉甸甸的命运。
工作人员动作麻利地将红榜贴在告示栏上,那鲜艳的红色,在晨光中格外刺眼。
“贴了贴了!”
“快看!”
人群瞬间疯狂地向前拥挤,每个人都想第一时间在上面找到自己的名字。
杨柳和秦晏秋也被裹挟在人潮里,不断前行。杨柳个子不算矮,但在拥挤的人群中,根本看不清前面的红榜。
“跟我来。”秦晏秋低声道,他侧过身,用自己结实的身躯在前面开路,一手紧紧护着杨柳。他力气大,硬是在密不透风的人墙中,挤开了一条缝隙,护着杨柳来到了距离红榜稍近一些的位置。
即使在这里,也只能看到红榜的上半部分。眼前是一片攒动的人头,耳边是各种声音的交响。
“啊——!我考上了!爸!妈!我考上了!!”一个年轻小伙子激动得满脸通红,抓住身边父母的胳膊又跳又叫,眼泪都飙了出来。
也有人面如死灰,眼神空洞地默默转身,悄无声息地挤出了人群,背影落寞得让人心酸。
还有人死死地盯着红榜,嘴唇哆嗦着,一遍遍地从头到尾、从左到右地扫描,嘴里喃喃自语:“不可能……怎么会没有?是不是看漏了?我再看看,再看看……”那执拗而不肯接受现实的样子,看得人心里发堵。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