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看李寡妇那副令人作呕的哀求嘴脸，转而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个包裹着的小布包。那布包很小，很轻，她却像是捧着千斤重担。
她郑重地将手帕打开，露出一件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婴儿小衣服。衣服是淡蓝色的，上面还绣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那是她在孕期，一针一线，满怀幸福为未出世的孩子准备的。
看到这件小衣服，张明月的眼眶瞬间红了，但她死死咬住嘴唇，硬生生将涌上来的泪意逼了回去。她不能哭，至少不能在这里哭。
她蹲下身，在老榆树下的空地上，捡了几根枯枝，将那小衣服轻轻地、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似的，放在了枯枝上。然后，她掏出火柴。
“刺啦——”一声，火柴划燃，橘黄色的火苗在空气中跳跃。
李寡妇似乎意识到了她要做什么，发出凄厉的尖叫，想要扑过来：“不要！那是我孙子的！你不能在这里烧！”
旁边的村民下意识地拉住了她。
张明月对身后的骚动充耳不闻，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那跳跃的火苗，看着它舔舐上那柔软的淡蓝色棉布，看着那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在火焰中扭曲、变形、化为灰烬。
“孩子……我苦命的孩子……你看清楚了……这就是你的亲奶奶……这就是她对你做的事……”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温柔，却又蕴含着无尽的恨意。
“你乖乖的……安心去吧……下辈子投胎，眼睛一定要擦亮些……找个好人家，千万别……千万别再遇到这样心肠狠毒的长辈……”她的眼泪终是忍不住掉落下来。
“孩子，妈妈对不起你，没有保护好你。”张明月轻轻说着，心都要碎了。
火焰吞噬了最后一片布角，化作一缕青烟，袅袅升起，仿佛那个未曾谋面的小灵魂最后的叹息。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布料燃烧的焦糊味，混合着一种无声的悲怆。
张明月站起身，不再看那堆灰烬。她转向已经目光呆滞的李寡妇。她知道，对于李寡妇这种人，失去面子、被千夫所指固然痛苦，但还有一样东西，比她自己的老脸更重要——那就是她儿子李庆平的前程。那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指望和最引以为傲的资本。
张明月走到李寡妇面前，微微俯下身，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刺向李寡妇最脆弱的心脏：
“李大丫，你不是最看重你儿子的前程吗？你不是天天念叨着他要当大官，要光宗耀祖吗？”
李寡妇猛地一颤，浑浊的眼睛里透出极致的恐惧。
张明月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你猜，如果部队里的领导知道，他李庆平，有一个买假药谋害自己亲孙子、差点连儿媳妇都一起害死的娘……他还能不能顺利升官？他那些战友、上级，会怎么看他？会不会觉得，他连自己的家都管不好，连自己的亲娘都约束不了，还能带好兵？还能担当重任？”
她的话，像是一道恶毒的诅咒，又像是一个预言，狠狠砸在李寡妇心头。
“不……不能……你不能说！你不能毁了我儿子！那也是你丈夫啊，你怎么能毁了他！”李寡妇像垂死挣扎的鱼，猛地抓住张明月的裤脚，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哀求。
“明月！我错了！娘知道错了！求求你！别告诉部队！别毁了庆平！我给你磕头！我给你磕头！”
她真的挣扎着要跪下，却被张明月冷漠地避开了。
“现在知道错了？晚了。”张明月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你的所作所为，就像一根毒刺，已经扎进了你儿子的前程里。拔不掉，忘不了。你就带着这份恐惧和自责，日夜煎熬地活着吧！好好看着，你最引以为傲的儿子，会不会因为你这个娘，前途尽毁！”
说完这最后一番诛心之言，张明月不再有丝毫留恋。她挺直脊梁，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在全体村民复杂难言的目光注视下拿起自己的东西，一步一步，坚定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杨家村。
她身后，是瘫坐在地上，如同被抽走了灵魂、只会喃喃自语“完了……全完了……”的李寡妇，以及彻底炸开了锅的村民。
“听见没？还要影响庆平的前程！”
“该！自作自受！谁让她干这种缺德事！”
“这下李寡妇可把她儿子害惨喽！”
“以后可得离她远点，太毒了！”
“李家有这种毒妇，可真是要绝后呀！”
舆论如同野火，在村子里疯狂蔓延、发酵。
从那天起，李寡妇在杨家村彻底社会性死亡了。走在村里，以前见面还会打招呼的人，现在要么对她视而不见，要么远远地就绕道走。
那些曾经和她交好、一起纳鞋底、扯闲篇的老姐妹，也都偷偷嘱咐家里人和孩子：“离那老毒婆远点！心肠坏透了！连自己亲孙子都害！”
更有甚者，一些不懂事的小孩子，受了家里大人的影响，看到她经过，会朝她扔小石子，嘴里喊着：“老毒婆！害人精！”
她赖以生存的、在村里经营了几十年的脸面和人际关系，轰然倒塌。而比这更让她日夜煎熬、恐惧得无法入睡的，是张明月留下的那句话——她会毁了庆平的前程！
她疯狂的给李庆平打电话，可是得到的是李庆平不在，去出任务的回答。以至于每一次有穿军装的人从村口路过，每一次听到关于部队的消息，她都如同惊弓之鸟，生怕是来调查她、处分她儿子的。
她活在无尽的悔恨和恐惧之中，迅速衰老下去，眼神变得空洞而畏缩，再也看不到从前那份因为儿子是军官而挺直腰杆的精明劲儿。
就连村里人提起那个曾经让他们羡慕、交口称赞的“有出息的后生”李庆平，语气也变得复杂起来，总会不由自主地带上那句：“唉，可惜了，摊上这么个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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